秦娅大概猜到我总有一天会回来,她将她的电话号码抄在一本便签本上,就放在客厅茶几上,那上面压着陆江川的手机。她在便签本上写:傅瓷,我们必须见一面,我有话同你说。
就算她不留言,我也会想方设法找到她。
我约秦娅在咖啡厅见面。
咖啡送上来,我们却谁都没有心思喝一口。
彼此都沉默。
良久,她终于先开口了。
“傅瓷,你真狠心。”她语气里的怨怪真真切切。
我望着她,同样没有好脸色,我说:“是他不要我的,是他将我推开,是他不爱我。”
她恶狠狠地骂道:“你真蠢!”
“秦娅!”
她继续骂我:“真的,傅瓷,你是我见过最蠢的女人!”
我抬手,一杯冰咖啡全泼在她脸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没有发怒,反而笑了,抹了把脸,说:“你连他爱你都不知道,你说,你是不是很蠢?”
我浑身一颤,声音也是:“你说……什么……”
“我说,他爱你。”她一字一句。
“不可能……你撒谎……”
她摇摇头:“我没这个必要。傅瓷,他答应过你爸爸,这辈子都不能跟你在一起。你明白了吗?”
我耳畔“嗡”一声响,天旋地转。
老傅临终前拜托了陆江川三件事,这是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他深知陆江川的性子,把承诺看得重过生命。
我想大笑,又想痛哭。
我双手掩面,良久,抬起头,哀哀地问秦娅:“他走时,痛苦吗?”
秦娅别了别头,以沉默默认了我。
我心里一蛰,他是肝癌晚期,痛苦不言而喻。
“他最后一个月是在老房子度过的,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闭了闭眼,哑声问:“他有什么遗言?”陆江川最后的路,是秦娅陪在他身边。
“照顾傅瓷。”秦娅说。
我捂着嘴,无声落泪。
秦娅从包里拿出一个资料袋给我,然后起身离开。
资料袋里,是他留下的全部遗产,继承人:傅瓷。
我抓着薄薄的几张纸,心脏处疼痛难当,我捂着胸口,弯腰趴在桌子上,那薄薄的几张纸被我揪得变了形。
我去墓地看他,带了一瓶好酒,哪怕他因酒精而患病,可我知道,没有酒,他会不快乐。
我陪他喝到天黑,醉倒在墓碑上,耳畔回响起秦娅最后说的话:“我跟他的婚姻名存实亡,我们只是朋友,互相帮助。我喜欢女人,需要一桩婚姻向家里交代。而他,需要这桩婚姻来让他,也让你彻底放弃。你们真是一对傻瓜。”
是啊,我们真是天底下最傻最傻的一对傻瓜。明明他爱我,我却不知道。明明想他,却赌气般地不肯回来,让彼此遗憾终生。明明相爱,却彼此放逐。
真傻啊,真傻。
尾声
后来我一直住在那幢老房子里。
我也不知道住了多久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对我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院子里画画,我的油画工具已经很旧了,沾染了岁月的痕迹,笔头微微开叉,但我舍不得扔掉。我的画布里,色彩浓烈,各种各样的场景,但永远只有一个人,他穿着白衬衫,里面搭一件白色背心,牛仔裤,人字拖。他喜欢喝酒。他有一辆虽老旧却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他有好容貌,笑起来时,比繁星更璀璨。
画画累了,我就躺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喝酒,然后沉沉睡去。
闭上眼,我总感觉陆江川还在,他就躺在我身边的藤椅上,夏日的夜晚,风微凉,头顶夜空朗朗,有繁星或明月,我们说着话,或者什么都不说,沉默喝酒,我有好酒量,陪他喝到地老天荒。
江川,我在你生命中缺席的那两年时光,我用余生来偿还。
而没有你的余生,很短。
眨眼之间,已是一生。
5.听说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当你静静坐在我身边的时候,就是我的加州阳光。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某个时刻,展现在你眼前的场景、剧情以及对白,是如此熟悉,就像是曾发生过的事情的回放。那瞬间,你会被一种迷惘与强烈的讶异冲击到,如伫立在虚幻的空间里。你有没有?”
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不尽相同,我的同桌眨巴着大眼睛见怪不怪地说,林达达同学,这是你千奇百怪思维里又一个新问题吗?我的姐姐林色色擦着指甲油头也不抬地说,神经病!我的妈妈则揉了揉我的头发,用温柔语调掩饰她的浓浓忧虑,她说,达达,不要想太多。
我有点沮丧。
直到遇见你。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好像,有时候真的是这样。你不像是敷衍,因为你蹙着眉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你知道吗,你话音落下的那瞬间,我心里有什么情绪快要溢出来,有一点惊喜,一点激动,一点震撼。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与你心灵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