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直击朱旧的软肋。她挂掉电话,想到三个月后,领到这份丰厚的薪水,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买下一张回国的机票,先前那一点点郁卒立即就消失了。自从来到德国,她一次也没有回家过,对于靠课余打两份工来赚取生活费的她来说,国际机票实在太过昂贵。离家一年,她真的好想好想奶奶。
往前走,离开。
转身,回到别墅。
一念之间,她已做好决定。脚步一旋,她再一次按响了门铃。
后来朱旧常常想,真的,很多事情命运一早就安排好了,避无可避。
比如,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走进了他的生命里。
也许是Leo的电话起了作用,当朱旧再次敲响那扇门,只等了片刻,里面的人便说了“进来”,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声音。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非常暗,也很静,一点都感觉不到屋内有人在。这样的寂静,让朱旧有点不适应,她连声音都不自觉放得很轻:“傅先生,我……”
他忽然打断她:“我对你没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你下去吧,你要做的事情,卡琳罗会告诉你。”
“……”
朱旧自觉在与人交流上向来都很好,可面对这个只闻其声不见真面目的人,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无力感来,她预感到,接下来的工作不会很顺利。
对于一个医科生来说,她的工作倒是不难,煎中药、注射、腿部换药与护理,卡琳罗将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罗列在一张纸上给她。
厨房里。
朱旧将熬好的中药倒进碗里,熟悉的味道令她忍不住深深呼吸,一脸享受的模样让捏着鼻子的卡琳罗十分不解,明明不大好闻,她怎么就像在深嗅花香?
她不明白,朱旧有多爱闻这种味道。中药的味道,奶奶的味道。奶奶是开中医馆的,药柜里的中药材名称她倒背如流。在异国他乡,很难见到中药材,卡琳罗说这些药都是从中国寄过来的。
她端着药上楼,想起卡琳罗说,傅先生讨厌灯光,所以这么大一栋房子,总是黑漆漆一片。她正惆怅怎么在黑暗里伺候人吃药,到门口却意外发现房间里竟然开了灯,台灯淡黄的光线从半掩的门透出来,那只叫“梧桐”的金毛狗狗就蹲在门口,这次倒是安安分分的。
朱旧冲它扬了扬拳头,然后敲门走进去。
房间里没有人。
她环视一圈,才在阳台上看见一个背影。
通往阳台的门洞开着,晚秋的夜风吹动轻柔的纱帘,那背影在翻飞的白色纱帘中隐隐约约的,那人坐在轮椅上,穿一件黑色毛衣,身影极瘦,安静得像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可不知为什么,这个画面,忽然让她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哀伤。
“傅先生,药熬好了。”她在离阳台门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开口说道。
等了片刻,他才“嗯”了声,然后滑动轮椅,缓缓退回室内。
在经过她身边时,他忽然抬头,望向她。
朱旧一怔。
这张脸……
灯光正打在他的脸上,将他苍白得过头的面孔照得一览无余。那种白,就像是多年没有见过一丝阳光,终日生活在潮湿阴暗的地方。而更令她震动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一口幽深的枯井,里面看不见一丝情绪,只有无尽的灰暗。
而眼前这个人,才二十一岁。
与她心思百转千回相比,傅云深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很难闻。”
“……”
其实她从不喷香水的,下午她从兼职的咖啡馆上完班直接过来的,跟她共用一个衣柜的女同事不小心把香水瓶打翻了,她衣服上沾了很多,又没有别的衣服可替换。但那香水味道并不难闻。
她沉默着将药放下,走出房间,再进来时已脱掉了外套,身上就穿了一件薄T恤,风从阳台灌入,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轻颤。
傅云深看了她一眼,视线很快投入到被她放在桌上的药碗上,说:“药冷了,我不喝。”
一大碗药,哪儿有那么快就冷掉。她知道,他就是故意的。Leo的话涌入脑海,他可能会变着花样折腾你,你顺着他一点就好了。
“我去热一热。”这一点小折腾,对朱旧来说,并不算什么。
几分钟后,她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上来,他看着那热气说:“太烫了,我不喝。”
朱旧放下碗就走,片刻,手中拿了一只吹风机回来,她插上电,档位开到冷风,对着药碗就是一阵猛吹。
傅云深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微垂着头,脸上看不出一丝被刁难的不耐烦,很认真地在为那碗药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