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芸还在那嘀咕,朱旧听着心里更是难受。这是她的姑姑,除奶奶外她唯一的亲人,在听到母亲病重,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钱。她拳头紧握,愤怒的话语即将出口,又压下去了。
她看着姑姑,分明才四十多岁的年纪,却被生活磨砺得十分苍老,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几岁。清瘦、皮肤略黑,常年在工厂劳作的双手,布满了老茧,头发里已过早有了几缕银丝。
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姑姑只比朱旧大了十几岁。朱旧小时候父母因为职业关系,常年在外地,她是被奶奶与姑姑带大的。她还记得姑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非常美丽娇俏的姑娘,可是她遇人不淑,一场失败的婚姻,将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朱旧轻轻说:“姑姑,医药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会全部负责的。”她叫姑姑来,也并不是想要她分担医药费,哪怕她知道那是一笔庞大的金额,还是个无底洞,可就算再艰难,她也会不顾一切的。
朱芸松了一口气般,嘀咕道:“本来就该这样嘛,老太太的钱都送你去国外念书了,我们家可是一分也没捞到……她偏心……”
姑姑怨念了很多年的话了,哪怕并不是事实,但此刻,朱旧没有一丝力气同她争论。
她倚在奶奶的卧室门口,站了许久,她没有敲门,她知道,此刻,老人需要独自的空间。
过了许久,门终于打开。
朱旧看着奶奶手中提着的行李袋,惊讶地睁大眼。
“走吧,去医院。”奶奶声音很平静,如平日里一样。
“奶奶……”
奶奶说:“还愣着干吗?你不是医生吗,生病了就要治疗,还用我教你?”
朱旧盯着奶奶看,试图从她平静的神色里看出点情绪来,可什么也看不出,她太冷静了,除了刚听到诊断结果那一刻她的愣怔与手指微微发抖,她此刻平静得像是在说,走,去吃饭啊。
奶奶叹口气,握住朱旧的手:“丫头啊,奶奶平日里再豁达,也只是个普通的人,在听到那样的消息后,心里又震惊又害怕,但能怎样呢?哭吗?闹吗?有什么用。我想过了,我会好好接受治疗。我也不会说什么怕花钱就这么等死,我知道,你这个固执的丫头不会允许的。所以啊,就算害怕,就算艰难,我们也一起去面对。”
朱旧拼命点头,又仰起头,竭力忍住,才没有哭出来。
她真的有一个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奶奶,又坚强又豁达。
她带奶奶去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病房在住院部三楼,四人间,同病房里还住了两个病人,也是肝脏疾病。本来陆江川要帮忙给她安排五楼的独立病房,但朱旧婉拒了,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钱,她都要计算着花。
她给了陆江川答复,决定留下来任职,但要先回旧金山那边的医院辞职交接完,才能入职。
陆江川知道她的情况,说会帮她尽力争取最好的待遇。朱旧也没客气,她需要钱。
她很快订好了机票,航班到旧金山时间是深夜,她想了想,给季司朗打了个电话让他开车来接她,但她没有提及奶奶生病以及要辞职回国的事。
临去机场前,朱旧去五楼病房见傅云深。
那晚,她抱着他痛哭了很久,熟悉的怀抱,令她忍不住放纵了一回。他嘴里说都过去了,可他的拥抱,他为她擦拭眼泪的动作,他的安慰与给予的力量,让她不相信他说的。
他正临窗而坐,低头翻看着一沓文件,桌子上一杯咖啡还冒着热气。
朱旧走过去,一言不发,直接将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端到洗手间去倒掉。
他微怔,然后失笑。
真是“朱旧式”的方式,懒得奉劝懒得多讲废话,直接掐灭。
以前她也是这样的,对他身体不好的,一律不准碰,一些他讨厌吃但又健康营养的食物,她非常直接粗鲁地塞进他嘴里,他想吐出来,她就凶巴巴地瞪着他。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没有变。
她将他手中文件抢过来,扫了两眼,丢到一边:“李主任允许你在病房里工作?”
他的主治医生就是那天在病房里凶她的中年男人,他是外科的主任,陆江川带她去见过他一次,聊完正事后她询问了傅云深的病情。李主任还好奇地问起她与他的关系。
他笑笑:“当然是偷偷的,在病房里太无聊了。”
其实他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再卧床休养,所以才让秘书把前阵子落下的公事都带了来。
“你奶奶情况怎样?”他问。
“即将安排第一阶段的治疗。”
他目光在她有点浮肿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她脸色有点差,肯定没睡好觉,只怕焦急得也没有好好吃饭。他垂着的手臂动了动,多想抚摸她的脸,多想抱抱她,对她说,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重身体。可最终,他也没有抬起手臂,只是说了句最无力的安慰,“别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