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27)
颜道之疾声道:“哥哥!我不要你报什么仇!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在我现在已平安了不是吗?还找到了你,终于团圆了,一家人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好……”颜瞻知道妹妹是不愿他以身犯险,全家也只剩下他二人了,确是再也禁不起骨肉分别生死相离的周折了。
颜瞻温言安抚了妹妹一阵,又听了红衫好一番解劝,颜瞻的神色方才缓和了许多。
这些日子,颜瞻的心里一直不畅快,其中自有为颜道之所受之苦的深深自责,同时也间杂着对家中世仇的梳理与思量。他反复想着安叔去世前的诉说,师父的哀声苦劝,遭难前夕家中来来往往的官员与那些似不安分的家丁……
又一场大雪初霁。
月色清明。
颜瞻腰中龙泉,手握玉箫,一步一雪色,踏入苍茫雪原中。看朔风凛冽,想到这样的天气,正是战事将起的时候罢……狡黠的西戎,大抵会选择这样的天气,趁守军不备玩几次小小的偷袭,纵然不能灭掉全军,亦可扰你军心,让你不胜忧烦。
这千里雪原,枯枝凛凛,不若江南之冬,尚有几树腊梅点缀其间,刚柔并济暖人心神。塞北风雪是一味的寒冷枯寂,冷得坚狠,寒得透彻,一丝温存也无,毫无转圜余地可回味。颜瞻寻得了一块平整扩大的石头,掸了掸雪,扬起披风端然而坐。
他举起手中握着的玉箫,朱唇轻启,一曲摄人心魄的《寒江雪》,幽然而出。
《寒江雪》的曲调,与这万里飘雪的塞外景致甚为搭配,而曲中亦有北国风光不曾蕴含的幽婉点缀二三,寒寂之中,更平添了几分不曾有过的温情。
箫声中有颜瞻的家、国、天下……
不多时,远树寒鸦,长鸣一声,振翅而去。
颜瞻沉迷箫声,寒鸦并不曾将他的思绪唤回。当他发觉时,脚步声已近身。
他心下略略一惊,以为是何方高手。倏忽又宁神安坐,他已料到是何人前来。
箫声并未断绝,亦无停顿,若非箫中高手,定不能听出其中微弱而不易察觉的一息慌乱。
他自顾自地chuī奏,仿佛天安地宁,世间独此一人,寒枝月色,都是他忠实的听众,雪意风声,亦为他绝佳的伴奏。此情此夜,没有什么可以终止这段天籁,也没有谁能够让他从肆意的沉浸中痛苦地脱离。
直到一曲终了。
那人也不曾打断他。想来,这样好的箫声,他已许久不曾听到了。
颜瞻放下手中的箫,沉默片时。终幽幽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那人对颜瞻的反应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这个血气方刚又有些愚蠢的男子,不会这般平静,竟还安然chuī罢一支曲,才与他搭话。
“夜来风寒雪重,公子倒有雅兴。”
那人语声平缓,听不出悲喜。或许许多内情,他并不知晓,方才如此平静吧。那人心想。
“段易,”颜瞻并未回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你易容装作侍卫混迹于我父亲身边,又害死我全家。为了你一己的荣华富贵……不觉得双手沾满鲜血么……”
“呵呵……你都知道了?”那人捻须,语气间听不出是悲是喜,“过去的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段庭庄这个名字,当真不错,听上去倒像个正人君子一般。”颜瞻自顾自地说着,“狡兔三窟,只是不知你还有多少个名字、多少层皮,有多少人还被你蒙在鼓里。”
那人有些吃惊,旋即恢复了沉实的声色:“你是如何猜到,段易便是段庭庄的?”
“这你不必管了。”颜瞻续道,“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你怎知自己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露出来吗?”
段庭庄笑笑:“果然,你真是传承了你爹的好本事。”
“你倒是沉得住气。”颜瞻说道,“还笑得出声。不怕我今晚便取你狗命吗?”
颜瞻言辞犀利,声色倒不见凌然,想必是内心笃定踏实,有十足的把握。
“杀我容易。”段庭庄道,“只是边关战事紧迫,此时朝中无人,杀了我,圣上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带兵的人了,那还不知会有多少家庭要遭殃……有多少人会和你妹妹一般遭遇……”
颜瞻心头猛然抽紧,神色紧张而愤怒,一个错身飞腾而出,以迅疾之速贴于段庭庄身前,腰中佩剑已随着身形之动而破鞘而出,他左手持剑,反抵在段庭庄颈下,眼神凌厉,语声狠烈:“道之的那笔账……我会让你倾、家、dàng、产地还!让你无、比、悔、恨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若说心中不怕,那是假的,段庭庄也没有想到,提到妹妹,他的反应竟比毁家之仇还要激烈,段庭庄虽未将军,但身上的功夫并不如颜瞻,更何况他年轻力胜,此时段的身边又无任何侍卫。他想了想,终究还是闭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