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说,他曾经很极端过。
维克多最担心的,就是和安用船去撞偷猎船和那些人同归于尽。
他并不爱惜自己的命,台风前夕跑去修灯塔,大部分时间眼睛里累的都是血丝,知道大厅里面的病毒信是致命的,他冲进来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
他在乎所有人的命,鲨鱼的命,红树苗的命,但是只有他自己的命,随时都可以奉献出去。
他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成了一个没有需求的机器人,他在离岛上尽心尽力的照顾所有的人,他为那些原住民孩子开了英文课,哪怕他们其实一点都不感激他。
他……
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应该活着,应该幸福,应该享受生活。
贝芷意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杯子,温热的水透过她手心传递出来的温度可以让她暂时控制住酸涩的眼眶。
布莱德刚才还有话没有说完,他说黛西爷爷捐款,是冲着和安的名声去的。
他这么多年来,用性命用沉默在绝望里喘息着挣出来的名声,他一开始,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帮他爸爸赎罪的。
他怪过他爸爸,所以在到家看到那些场景的那个瞬间,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他一个人远走他乡做地球志愿者,应该就像布莱德说的那样,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的想用自己的力量去认错,结果,回来之后一家人天人永隔。
他其实很传统,传统到她这样保守的中国人,和他在一起都没有太多的文化差异。
他喜欢家庭,他在她每次说到自己家里事情的时候,总是耐心的温柔的。
她说她父母一定会反对他们,他告诉她这世界上没有赢得了子女的父母。
这句话,他说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痛的感悟。
她一点点的呜咽出声,捧着的水杯因为她的动作抖出了一圈圈涟漪。
她还因为担心和安事后钻牛角尖劝过和安,把黛西爷爷的事情一点点的剖析给他听,劝他接受结果,因为环保太难,他们应该更看重结果。
她在和安失望到极致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疲劳的原因,硬着心肠跟他分析他遗漏掉的信息。
她觉得她是在帮他。
但是她不知道,那一刻的和安,已经正式的被他曾经的世界抛弃了。
他当成长辈一样尊重的老人,到了最后为了泄露污染的化工厂,利用了他用血泪换出来的名声,他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说黛西爷爷一句不好,只是无比委屈无比丧气的呢喃了一句,他是看着他长大的。
她当时不懂,现在懂了,痛得都快要无法呼吸。
她都这样了,和安,该有多难过。
他得要难过成什么样子,才会跟她诉苦说自己吃不下饭,闻着屋子里味道觉得恶心。
她的呜咽渐渐地变成了啜泣,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公司里,隔着一层玻璃一层百叶窗,低着头哭到手脚冰凉。
***
布莱德是在贝芷意低着头啜泣到快要窒息的时候进来的,手里拿着她的手机。
“你手机响了很久。”他把她一直在震动的手机递给她,关上会议室的门,压低了声音,“你家里的电话。”
贝芷意接过,很失态很窘迫,一边道谢一边道歉。
“安失踪的时候,我找了他半年。”布莱德拍拍她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感受,发泄出来会好很多。”
“谢谢。”贝芷意再次道谢,泪眼模糊的看着布莱德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帮她关好会议室的门。
贝芷意又呜咽了一声。
和安把她介绍进这家公司,是考虑过她的性格,考虑过布莱德能教她很多帮她补漏,甚至……也应该是考虑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通过别人把他的事情告诉她,她身边,不至于没有人。
他一如既往地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唯独没有考虑过他自己,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得不通过别人把这件事说出来,那么那个时候,他身边,应该也没有任何人。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回家,独自去揭开他提都不敢提的伤疤。
贝芷意盯着手里的电话,她父母打过来的,四个未接来电,一直不停的在响。
她爸妈,早就知道她同和安的事情,等她离开泰国了,单独找了和安。
这是她家里处理事情的方式,她很熟悉的方式。
她咽下呜咽,红肿着眼睛,在电话再一次响起来的时候,划下了接听键。
她声音里面的鼻音太重,喂了一声之后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下。
“你现在在哪里?”禹怀萍的声音,问得有点急。
“公司。”贝芷意对父母所有的问话,都习惯性地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