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球撅着屁股爬上去后,红了脸,坐稳了之后,他拉着缰绳,低头看向步溪客,一脸不高兴。
晴兰抬袖遮着脸,偷偷笑他。
狐球知道自己上马的动作很不体面,也不优雅,他搓了搓鼻尖,假装失忆,说道:“爹,接下来,你是要看我如何御马?”
步溪客挑眉道:“你在皇都待了四年,总要学点本事回来,我还从未见过,不如今天就抛开谦逊,露一手让我瞧瞧。”
狐球嘴角一斜,用力夹了马腹,道:“好,那我就让爹看看,我都学了些什么。”
狐球腿尚不及马镫,策马若速度快,御马人惊慌失措,脱了手,很容易坠马。
步溪客想借此看看他胆量如何,心性如何。
狐球倒是和他想的一样,并没有被激发出好胜心,而是平稳地转悠了一圈,小大人似地端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去,慢悠悠回。
晴兰咬着袖子,等狐球平安策马回来,她跟步溪客咬耳朵道:“他学东西很扎实,只是人不聪明,各方面都不出挑。”
步溪客笑道:“他还不聪明?这小子机灵着呢,比我稳多了,跟个小老头似的,做事思前想后,根本不会被言语挑拨,他自己很惜命……比皎皎聪明,作为父亲,吾心甚慰。”
晴兰反应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
当年在皇都,皇帝请的老师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不问不抢,踏踏实实,不出风头也不落人后。
原来是他知道自己在皇都的处境。
狐球勒停马,张开胳膊撒娇:“爹,抱我下来。”
步溪客对晴兰笑道:“臭小子知道我吃这套。”
他抱起狐球,举高了,让他坐在自己的肩头。
“我看你学得很扎实,我很高兴。”步溪客道,“爹其实很担心,把你和你娘送到皇都后,总是怕你心气太高,会因为太出风头引人注目……你不知道,那种地方比咱家可怕,多少人盯着你,他们的眼睛看向谁,谁就要倒霉。”
狐球默不作声,晴兰晃着腿,用衣袖甩步溪客:“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我和狐球这些年在皇都过得还好,母后和皇兄都在,你又是骠骑将军,谁敢来寻我们不是?”
狐球却在一阵沉默后,问步溪客道:“这天下,像我这样的人多吗?”
步溪客心道不好,打哈哈道:“哟,你这个小豆芽,小小一只,你是哪样的人?”
“本想做到最好,却受缚于周围庸人,不敢展露才华。”
晴兰和步溪客都沉默了。
狐球又道:“还有那些才学平平的人,他们将来如何能担起天下?”
步溪客不想再逃避这个问题,他把狐球放下来,问他:“你说的才学平平,是说谁?”
“很多。”
“你自己呢?”
“在他们之上。”
“只是你自己这么想罢了。”步溪客道,“小小年纪,却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口出妄言。”
“本就如此。”狐球道,“聪明还是愚蠢,庸人还是有经天纬地之大才,庸人看不明白,聪明人却从出生起就知道。我知道我是什么人,父亲,我过目不忘,我一学即会,我能懂他们不能懂的道理,我能识出他们识不出的才学之人,我心中自有一片天地。”
晴兰握紧了拳,暗暗心惊,心惊之后,闭眼感叹。
父子俩一大一小,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
好久之后,步溪客道:“现在先生讲的是什么?”
“让我读《通则》。”狐球嘴角撇了一下,道,“我自己在找书看。”
“我知道。”步溪客说,“我看到你在看什么书,只是这几天还顾不上你,这样……明日起,每天到我这里,我们来读《明镜鉴》。”
“是什么?”
“明君昏君,贤臣佞臣。”步溪客道,“我祖父藏了本,是前朝明相做过批注的,我知道你比同龄人要明白得多,你姑姑在你这么大时,是万万说不出这种话,所以你的确很聪明,但在我看来,你仍是无知小儿。多念些书,总比一个小孩儿独自琢磨,自以为懂得人间道理要好。”
狐球谦逊道:“是,我念。”
严肃聊完,狐球说要去喂良缘,他牵着马走远后,步溪客和晴兰肩并着肩坐在马场的栅栏上,晴兰搭着步溪客的手,两人默默望天,良久,晴兰道:“你之前说过,燕川以后会太平无战事?”
“……占卜看卦的事,你听个乐就好。”步溪客道,“当然,我夸下的海口,你也别当真。”
晴兰气道:“我很担心儿子,我一想起你说的,我就忧愁,你可知道,我这几年在皇都,偶尔想起你说过的话,想起狐球出生时的异象,我就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