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停下来,黎漠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周晓冬的公寓楼下。
这个小区太旧了,名字却很好听,叫汇贤佳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为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建造的。
小区设计得方方正正,有如军营。连树木也是,不过长势非常好,随便一棵梧桐,一个少年都不一定抱得下。
路两旁的梧桐于半空中连在一起,密实的枝叶让月光都钻不进来。
高知们早已搬离了这里,现在这里住的居民很杂,从车辆的停放情况就看得出来。
周晓冬刚离世的那段时间,黎漠常开车过来,一待就是一夜。他知道她住哪一层,但他从没想过要上去看看。他就像在进行一场祭祀,也像是在等待。
过程很神圣、虔诚,而结果,全看天意。
印象里,周晓冬爱抽三五牌那种外烟,劲很大,一天一包。跟他说事时,会随手给他扔一支过来。渐渐地,在他的眼里,周晓冬的性别就模糊了。
有一天,工地上的发电机出了故障,整个工地漆黑一片。他和她坐在黑夜里抽着烟,一仰头,漫天繁星。
他叹道,“没有电太不方便了,真不知古人是怎么过来的。”
周晓冬给他讲了个故事,不知是日本的哪个时期,有个君王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一位后妃,他一直想看后妃睡着的样子。可惜那时宫里有火禁,三更后,任何人都不得点灯。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让工匠做了个密实的竹笼,里面装满了萤火虫。黄昏时分,他用衣衫把竹笼遮着,等到天黑透了,后妃沉睡了,他就拿下衣衫,让室内溢满蓝莹莹的光。光下,他的后妃睡颜如花一般娇美。
“不错,挺有创意,也很浪漫。”他赞了一句,随后开玩笑地问道,“你不会也做过这样的事吧?”
周晓冬但笑不语。
他大吃一惊,“还真做过?”
“我还玩过跟踪呢!”一支烟燃到尽头,周晓冬又取出一支,以烟点烟。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你还当真了!”周晓冬拍了拍他的肩,起身走了。他拍了拍灰尘,追了上去。
那次似乎是他唯一一次和她聊得比较近。
老式小区一般都是多层建筑,最多也不过六层,还没有电梯。周晓冬住四楼,黎漠打开车窗,慢慢仰起头。
那里一直黑漆漆的……
黎漠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四楼的窗口今夜透出了淡黄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却非常柔和。
黎漠的心跳得很快,他下意识地拿起雪茄盒,推开车门,脚下像是有人指引似的,一级级地上台阶,拐弯。二楼,三楼……
他深呼吸,没错,门内也有灯光透出来。他突然有点慌乱,手心全都是汗。
不必大惊小怪,也许是吉林终于把房子给卖出去了,有新主人入住了。那么,周晓冬应该就是真的走了。如果是这样,他就更要上来看看,因为以后他就不会再来了。黎漠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脚步很沉重,短短几级台阶,他走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手敲门。
第二章 八月交响曲
没有人应声。
黎漠再敲,耳朵贴上大门,里面一片沉寂。黎漠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此刻却头皮一麻,心慌气短得像是有高原反应。突地,他改用脚踹门,有些年岁的防盗门闷声战栗着。当黎漠再一次抬起脚时,里面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开了。
黎漠呆立在门外,手里的雪茄盒“啪”地掉到地上。这个人,还真不是个陌生人。
管蘅愕然地瞪大双眸,手里握着的白色指挥棒哆嗦了两下。他不是莫姐的儿子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足足有三分钟,还是黎漠先镇定下来:“很抱歉,我有个朋友原先住在这里,我以为……”
屋子里的光线不太好,只屋角留了一盏小灯。从黎漠的角度看去,管蘅的脸不太清晰,但从她加重的呼吸就能听出她被吓得不轻。
“是晓冬吗?”
连声音都在颤抖,黎漠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感到有些愧疚:“是的。你也认识她?”
“我们是高中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管蘅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雪茄盒。盒子的质量很好,拭去沾染上的灰尘,看上去仍那么高雅,充满光泽。
“那现在你在这……”黎漠扫视了一下屋子。
“我暂时住在这里。”管蘅把雪茄盒递给黎漠,犹豫了一下,先去开了大灯,然后说道,“我刚刚在听音乐,所以没听见敲门声。请进。”
倏然明亮的视线,让黎漠瞬间就看清了屋内的一切。两室一厅的老式住宅,房间小,客厅窄。房子不只是老旧,还很简陋,客厅里连张沙发都没有。一张原木餐桌、几把餐椅就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另一半的地上铺了床席子,旁边摆了一张谱架,上面夹着一本乐谱。席子上有台CD机,上面插着耳机线。现在还有人用这种老式CD机?黎漠突然扭过头来问:“这屋没装空调的吗?”才进来一会儿,就有成串的汗珠从他的耳后顺着脖颈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