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24)
他依旧站在原地,却在刹那间周身气度,腔调音色全变了。
萧瑜动作一顿,这是柳梦梅的唱词。
梁瑾慢慢转过身来,此时此刻,他不再面容娇怯,他不再顾盼流转,他不再是含羞带臊的杜丽娘。
他长身玉立,他倜傥潇洒,他眉目深情,他是那敢爱敢恨生死相许的柳书生!
他手持折扇,对萧瑜微微一笑,一顿足一作揖:
“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众里寻他千百度,墨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陶然亭chūn风里,在和平公园细雪中,在广合园水榭里,在泰升戏楼觥筹jiāo错真心假意中。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一字一句唱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萧瑜依旧坐在那里,面上淡然,手中的酒杯却不禁捏紧了。
只见他缓缓走来,俯下身子,双眸相对,呼吸相闻,不是什么吐气如兰,是真切炽热的男子气息。
他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咱一片闲情,爱煞你也。”
作者有话要说:1.水钻头面一般是戏剧里旦角戴的一整套头饰
2.陶然亭公园在北京西城区,最早取自白居易诗“更待júhuáng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3.碧虚郎是竹子的别称
第11章
萧瑜不喜欢痴情种,更不喜欢做痴情种。
可偏生她遇上唱杜丽娘的人,都是痴情种。
萧子显那唯一的妾室,萧珏的亲娘,花名叫小月娥,是个风尘女子。
萧瑜同小月娥的初遇,算起来是笔糊涂账。
萧瑜十三岁初上青楼,十七岁出国留学,这中间几年,少年荒唐,跟着廖季生霍锦宁等人,是八大胡同花街柳巷的常客。
惯常去的那家是chūn玉楼,那天是五月十五,月亮又圆又大,萧瑜刚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弹月琴的小月娥。
因为四个女孩子里,一首《点绛唇》只有她弹错了。
她样貌尚可,身材娇小,皮肤白嫩,水眸汪汪。
萧瑜恍然觉得她眉目楚楚可怜的样子,似极了沈月娘。
后来,霍锦宁同她讲,并没有多像,只是他们都是一方水土养育的江南女子罢了。
老鸨在旁不住赔笑,就要让人把那姑娘带下去:
“这是头前刚买回来的,才调/教三个月,生嫩的很,几位爷您多担待点。”
萧瑜开口:“不妨事,让她上来伺候吧。”
那姑娘乍得贵人垂青,又羞又喜,红着脸走进包厢,抱着月琴,垂头站在地上,却忍不住抬眼的偷瞄她。
萧瑜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月娥。”
竟是连名字也相似。
“今年多大了?”
“十六。”
萧瑜失笑,见她长得小巧玲珑,没想到已经这么大了。
“会唱江南小调吗?”
“奴家会唱扬州小调。”
萧瑜没应声,小月娥生怕她不喜,急忙又补充了一句:“还会唱戏!”
“哦?那就来段《牡丹亭》吧。”
她唱的是《懒画眉》,吴侬软语唱着昆山苏白,水磨腔缠缠绵绵,眼儿媚顾盼神飞:
“最撩人chūn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chūn心无处不下悬......”
一曲唱罢,屋里的公子哥都笑了,不是因为唱得好,而是因为图有个形似,神/韵全无。这曲愁苦调子,她偏生唱的眉飞色舞。
小月娥确实学戏不久,那些年因着金花班的缘由,京城里南方来的jì/女十分受欢迎,老鸨见她是江南人这才找人来教她,到时给客人小唱一曲应个景。如今还没出师,便被唤来伺候,不曾经过大场面,还羞怯的紧,唯恐怕被妈妈罚了,无措的站在原地,满脸通红,泫泣欲滴。
萧瑜点的人,旁人不敢多嘴,她也没为难,只笑道:“牡丹不及美人妆,又不是西宫秋怨,不懂相思,是件幸事。”
就这么为她解了围。
一片哄笑声中,众人也不放在心中,却少不得称一声“萧二少”怜香惜玉。
她悄悄退下,临出门时不忘回头悄悄打量那唤作“萧二少”的少年,俏脸微红,心中chūn水微澜。
那年她也十六岁,高挑纤瘦少年郎,一身白衣长衫,手里把玩着竹骨绢面折扇,短发拿头油梳到后面,露出光洁额头,俊秀眉目,嘴角戳着一抹似笑非笑,与一众公子哥吟诗作对,把酒寻欢。
楼子里谁不知道她是萧家二小姐女扮男装,可她相貌好,脾气好,出手阔绰,个个都愿意陪她虚鸾假凤的胡闹。
只有小月娥一个,初来乍到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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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年底,萧子显外出赴宴时,看上了个青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