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建业头戴斗笠,身穿雨衣,手里在大门后拿了把锄头,不知道要上哪。
白露轻轻喊了声:“爸。”
要迈出屋里门槛的白建业回过头,见到她下楼,依然慢吞吞的语气说:“早餐我做好了,在厨房里。”
“爸吃过了吗?”白露问,一直走到他跟前。
白建业见她都走到自己面前来了,只能先把锄头放下,轻声说:“我吃过了,你吃吧。”
“一个人吃很寂寞的。”白露道。
小女儿撒娇,对他来说,几乎是从没有看过的事。白建业记得,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性格都像自己,都是自小很独立的,好像各自关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从来不会说出寂寞这两个字的人,因为他们白家人总是能自己找到乐趣。
白建业十足愣了下,后来想想,可能想不到怎么回答小女儿这个问题,找不到话搪塞之下,这个温吞并且向来把礼节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只能是脱掉了斗笠和雨衣,先陪着女儿到厨房吃早餐。
白露冲他微微一笑,笑容像路边上开的小花,几分孩童的稚气。
白建业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儿只有几岁大的样子。
女儿几岁大的样子他是没怎么见过的。因为那个时候,老婆带着孩子在保定生活。他却是被迫留在燕京,乃至出差到大江南北。由于他工作上特殊的性质,搞建筑学的,要保护古文物,经常在外跑是很正常的。相反,两个孩子的妈不是和他一样的工作。
“去吃吧。”白建业像是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口水,招呼着女儿一齐走到厨房。
白建业既然说自己已经吃过了。白露揭开沼气炉上放的那口小锅。父亲是个讲究精打细算的,先揣摩了两个人能吃多少的饭量,只用了一口小锅煮了锅花粥。刚好三四碗的样子,每人两碗粥作为早餐垫底,不多不少。
花粥里,女儿既然回娘家,肯定要比平常更营养些,里头就此放了些花生、鸡蛋以及猪ròu。
白露拿了装面条的大碗,一口气将锅里剩余的粥水全部倒进碗里,端了过来放到饭桌上,一手拿筷子,一手拿汤勺。
白建业瞧她这个样子,摇头叹笑。
白露知道父亲笑她什么,还不是她这样完全没有一点女人样,像个汉子。
白建业说:“你这点一点都不像家里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她爸说的这话倒也没错。想想,白家人,哪个不是优雅得体的,一个个,日常行为举止,吃饭,洗手,各方面,都是讲求像机器一样精准。可以说,就这一点上,让她哥和君爷是一见如故,一眼相中了彼此。她哥对君爷的喜爱不是一丁点的,可以说超越了对她这个妹妹的喜欢。原因很简单,也是因为这,她白露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偶尔那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率性,完全不像是个女人。
不过,一般人是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的。她只有在很熟悉的熟人面前,家里人面前,偶尔流露。感觉是,像君爷,像她哥,反正都是相处久了的人,天天见面,要是天天无时无刻都必须做样子,多累。
在自己父亲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另一面,还真是第一次。白露悄悄地微低了脑袋。
只听父亲说:“以前,我倒是听人家说过你,在你哥忙着的时候,你和一群小伙子打闹在一块。想那些人都也是具有修养的家庭里出来的,所以我倒没有多想。”
白建业推测,她这些女汉子动作,肯定是和姚爷他们一帮人年轻时闹的时候闹出来的。
姚爷不像君爷,不,他们那帮子兄弟,哪个能像君爷那样时刻拿绳索一样拘束自己,君爷是个例外。姚爷他们嘛,真被她爸说中了,打打闹闹,翻墙偷人果子,下池塘捞鱼,什么事都干过。一个个都是涂有斯文的外表,骗人的。
也亏了这些人,一路骗到现在娶了老婆结婚。那些老婆,可能都还不知道这些人骨子里流淌的野人性质。
既然父亲都说中了,白露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低着头喝粥。
白建业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她喝粥,什么都没有做,不喝水,不看报,不做事儿,不说话,连吞口水都没有,那样安静地坐着。
白露感觉自己父亲突然间又变成空气了。当抬起头时,果然看见父亲望着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又飘到哪儿去了。
她吃完了粥,洗了碗筷和锅,放在台上晾干。
那边,白建业重新穿起了雨衣,戴上斗笠。白露洗干净手,走过去说话了:“爸,我想去看看爷爷奶奶还有妈他们的墓。”
白建业像是一愣,脸上瞬间怔疑的表情像是明明白白地说:她怎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