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甫进了书房。我心头如同小鹿狂撞,坐立不安地在外面等待。
没过多久,他出来了,我细细观察他,脸色看上去似乎很正常。我偷偷跟着他溜出来,他牵着我的手,走到人稍少的一个街角,转过身来:“你猜。”
我屏息。
他慢慢展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炫目微笑:“伯母说,让我回去征求爸爸的意见。”
我愣了半天之后,才慢慢消化他的意思。
他盯着我,缓缓地:“若棠,等我。”
我低头,眼角竟然不争气地有点湿了。
临甫回去十天了。
临甫回去半个月了。
临甫回去一个月了。
……
他回去了,一直杳无音讯。
在这期间,母亲一病不起。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母亲早已罹患肺癌。
在我上次回中国以前。怪不得她总是精神不济,怪不得她总是夜夜咳嗽。我送她入院,天天去陪伴她。
而且,短短几天,她的美艳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一下子老了十岁都不止。
她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比以往更沉默。她那双依然美丽,却空洞无比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时不时心生寒意。她完全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她明明全身痛彻心肺,却从头到尾一声也不吭。如果说以前她是寡言,那么,她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漠视。
漠视所有的一切。
我做不到。一方面担心她的病情,另外一方面,临甫,我牵挂着他,可是,他怎么还不回来?
一直一直,都不回来。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已经心力交瘁。
母亲一日比一日憔悴。她开始咳血,一口接着一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般。
大夫对我说:“把她接回去,想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
我接了她回来。我日日陪着她。
她很厌倦,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去上课?”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她。她又皱眉,不耐烦地:“这么大一个女孩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成天衬衫牛仔裤的。”她从c黄上半支起身,“去把那个箱子提过来。”
她打开那个超大的,印象中我从来没见过的箱子。我几乎惊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精致的衣服,从晚装到旗袍,从休闲服到职业装,应有尽有,样式独特而别致。她凝视着,很久之后,随意拈起一件浅藕色旗袍:“来试试。”她今天的精神似乎出奇的好。
我意兴阑珊地穿上,她打量着我,难得地微笑了一下:“你个子高,身材又好,很合适。”我默然。
她仰头看向天花板,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的眼底,缓缓渗出了一滴眼泪。
我抑制住心底的丝丝酸涩,小心翼翼地:“妈……”
她睁眼看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傻丫头,以后,你要受苦了。”她眼中的泪越蓄越多,最终滴滴坠落,“若棠,对不起。”
母亲孤孤单单地走了。
当天晚上,我给自己泡了杯酽酽的花茶,凄凄惶惶地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壁炉前发呆,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直到窗外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声音。母亲是浙江人,生前最喜欢听越剧。
以往,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坐在这张摇椅上静静聆听。
钟声敲过了十二点,我终于哀哀恸哭。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年前的今天,母亲生下了我,二十年后的同一天,她消失不见了。
天地茫茫,只剩了我一个。
恍惚中,我听到电话铃声在响。我满脸的泪,伸手去接。我听到一个模糊而哽咽的声音,从千山万水外飘来:“若棠,若棠,若棠……”
我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糙般,我张手去抓,拼命去抓:“临甫,临甫……”
我听到电话那端拼命压抑的哭泣声。那个声音,悲苦得无法形容。
我也痛哭不已:“临甫,临甫……”临甫,你知道吗,我……失去妈妈了……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但是,仍在不停地哭。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猝然就断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在向我告别。
一个星期后,我向学校办了休学,孤身一人上路。
母亲不在了,我需要一个肩膀依靠。已经将近半年没有临甫的消息了。人海茫茫,我只剩了他一个。
我凭记忆找到了曾经温暖的那栋房子。门前一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我木然。其实我明白,其实我早就明白,临甫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一定是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