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我们杂志社的老总是只刚爬上岸的大海龟,从米国学回来一套新鲜出炉的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的先进经验,搞得我们脑子里要时时刻刻上紧发条,就怕一不留神让他破费请喝咖啡。更令人发指的是,他老人家三十六岁了,仍是黄金单身汉一名,没有家庭的羁绊,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保持神采奕奕。
所以一日,当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突然想起还有一份明天要交的急件落在了办公室里,立刻跳下公车,回转社里去取。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更何况,尽管要求严苛,老总给出的俸禄还是十分诱人的。
冲出电梯,正要跨进办公室,就听到里面有隐隐的说话声。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门突然打开了,老总脸色阴郁地走了出来。
我连忙低头,闪避到一旁。他没有注意到我,径自向电梯方向走去。
我朝里看去,我看到一个背影,伏在桌上,隐隐在抖动着。
是黄姐。
我站在门口,又是一阵踌躇,正在此时,我听到细细的,痛楚难当的呻吟声。我跑了进去:“怎么了,你没事吧?”
黄姐用手捂住腹部,抬头一看是我,有点诧异:“怎么是你?”她的眼里还是有薄薄的泪痕,说话也有气无力。
我假装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落了份资料在这儿,回来拿。”“哦。”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手还是紧紧顶住腹部。我下意识开口:“你是不是胃痛?”她闭上眼,“嗯”了一声。
我走到自己的桌边,飞快打开抽屉,拿出暖手袋,灌上热水,再找出瓶胃药,倒了一粒,再倒了杯水,走到黄姐面前:“吃药吧。”原本是我为安姨买的,她有多年的老胃病,打算过两天送给她去,没想到,先派上用场了。
黄姐吃了药,接过热水袋,过了半天,看向我:“谢谢你。”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她仿佛好多了,脸色也逐步恢复正常,转过身来打量我。
我穿着普普通通的深驼色长羽绒衣,围着安姨为我织的围巾,因为一路气喘吁吁跑回来,头发应该还有点蓬乱。她一直看着我,最终带有几分不确定地:“有很长时间了,我隐约听说,说你是俞氏报业俞澄邦的……女儿?”
我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默然片刻,很长时间后:“对不起,”她朝我淡淡一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临时起意找份工作随便玩玩。”我顺手整理着桌上的稿件资料,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没吭声。
她皱眉:“以后叫我黄晓慧吧,愿意的话,”她朝我眨眨眼,“可以叫我晓慧姐。”我从善如流:“好。”
我没有忽略她眼中自始至终的淡淡忧伤。
桑枚放寒假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要求,来我这儿玩。
我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桑枚跟乔楦一面坐在客厅里大啖零食,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这会儿正对着《Sweet Spy》里的混血帅哥大发花痴。我摇了摇头,这两人的心理年龄还真是相差无几,怪不得会一见如故。
吃饭的时候,桑枚问我:“二姐,你有好久没回去了吧?”我点点头,没吭声。自从我搬出俞家,大半年了,从未回去过。
桑枚又问:“就快过年了吔,到时候你总该回去了吧?”她觑了觑我的脸色,“其实,其实……”我点点她手中的筷子:“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当心不好消化。”自打我搬出来,除了友铂跟桑枚,包括爸妈在内,从来没有人跟我联系过,哪怕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亲情比纸,未必厚多少。
桑枚看看我,又看看我,终究欲言又止。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我生怕小叔小婶担心,催着桑枚赶紧回去,就快高考了,她可是全家重点保护的宝贝。下了楼,冷冷清清的街道旁,不见家里的车跟司机老张的影子,我不解:“桑筱,老张没来接你?”她朝我吐吐舌头:“我跟妈说去同学家玩,回去坐出租车就行。”
她是聪明人。我了然,点了点头。
寒风中,等车的间隙,桑枚冷不防地:“二姐,你知道吗,我听何言柏说,言青大哥年后就要订婚了。”何言柏是何言青的弟弟,桑枚的同班同学。我“哦”了一声,转过头去看远处是否有车驶来:“记得替我恭喜他。”
接着,不待桑枚继续说下去,不经意般问:“家里最近还好吧?”
“啊,爷爷奶奶都挺好的,前阵子还去天涯海角玩了一趟,大伯母也挺好的,二伯伯跟大姐总是那么忙,二伯母天天忙着打牌,我爸我妈就还是老样子了……”她一说,话匣子就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