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被她气得又是一声笑,吩咐宫人:“都退下。”
“陛……陛下……”同样跪伏在地被惊得一声冷汗的玉漓仍是大着胆子道了一句,“娘娘刚生了孩子……不宜久跪……”
“退下!”皇帝一声怒喝,宫人们终是都退了下去。
他冷睇着如一尊雕塑般跪地的素儿,声音平静,略有嘲意:“当年王府的一个小丫头,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敢亲口说出让朕废了你的话,你真当朕不敢?”
这是自他称帝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朕”。虽是她先恨上了他,有心要让他废后,心中仍不免一痛,沉默片刻,道:“臣妾家中无任何背景,陛下自没有什么不敢。”
当年在王府的时候,她处事谨慎,但凡跪地请罪时,无一次不是心中忐忑惧怕的。而今日,却是无半分惧意,唯求他一道旨意废后或是赐死。
预想中的发火却没等来,她觉得肩头被人一扶,就听到他无奈而温和的声音:“起来说。”
他们在案前相对而坐,他径自提起茶壶倒茶,倒了一半忽而笑起来。她疑惑,但没发问,只听他说:“突然想起来那年腊月,我说要出府走走,你在信期也不敢说一声,结果在酒馆里疼得死去活来。”笑睨她一眼,继续倒茶,“后来终于撑不住了,问我有热水没有。”他将其中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抿了一口,回忆着说,“那是你第一次向我提要求吧。多大点事,你缓过来之后神色惊慌得像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错一样。”
他又喝了口茶。她的目光在回忆中变得有些乱,轻别过头去不看他,只冷道:“多久以前的事了,陛下说这个干什么?”
他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继续说:“后来,孟良娣……庄娴皇后那个事,我听你说到府里谣传你与我的事是毁你清誉,不知怎么就恼了,叫人罚了你。其实我也知道你的话并无错,可你又死撑着不肯服软,连一句话也不肯说,半个台阶都不给我下。”他的声音微微沉了,“所以,那件事,我还真得多谢张隐。”
若不是张隐及时开口铺了这个台阶,她便死定了。
素儿静静神,淡淡一笑:“是啊,若不然,臣妾当时就死了,也就不能进宫助陛下完成大业了。”
他身形一颤,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转而又是笑意温润:“我知道你怨我,那事……我确实无可辩驳。今天跟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就算现在在你眼里已经不是夫妻了,也好歹还有从前的情分在。你怎么想的、要我怎么做,明明白白告诉我,每天劳心费神和我赌气,伤的可是你自己的身子。”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沉沉地呼出,端起茶盏却没有饮,只是感受着阵阵热气带来的茶香。思绪在茶香中逐渐平静、清晰,她搁下茶盏,回视着他,道:“是,就如陛下所说,好歹夫妻一场。而且,陛下待臣妾不错,一直都不错,无论是在映阳还是锦都,这些臣妾都知道。”她垂下眼帘,凝视着杯中茶水不再看他,她怕看到他神色的变化后,这番话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了,“但是,陛下,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无法挽回,若硬要挽回,也毫无意义……当年陛下怒罚臣妾带来的伤在身上,好了便好了,连疤也没留下;但这次,在心上……臣妾知道朝堂之上陛下有陛下的无奈,可臣妾的心思陛下也清楚。当年臣妾会参加采选都只是想见他一面,如今……陛下您,杀了他……”
他苦笑点头:“是,这些我知道。可事已至此,我没办法让他再活过来——就算有,也不能。那么,你要我怎么做?”
她略有困惑:“臣妾不明白陛下指得是什么。”
他语气坚决地解释:“我要你好好活着,尽量舒心地活着,你要我怎么做?”
她垂首跪坐良久,终是说出了这几日一直盘旋心头的那句话:“臣妾但求……与陛下……老死不相往来……”
“素儿……”他分明地倒抽了口气,她忍回了已经夺到了眼眶的泪水,继道:“陛下,这件事,已是一道无法消除的鸿沟……臣妾只要与陛下相见,便不可能视这道鸿沟为无物,只会让这道鸿沟越来越深……臣妾现在只是对陛下有怨,但臣妾不想恨陛下。”她离席一拜,“求陛下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