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等爸爸吗?他说你现在不能开车的……妈妈,我们到楼顶来干什么?风好大,你会头疼的,我们下去好不好?”
南风吹来咸涩水滴,又凉又苦,像眼泪,看不清这世界,看不清一瓣瓣下坠飘远的是梨花的白还是木棉的红。
“博延,你不要怪妈妈,妈妈是为了你好……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今后会有很多很多人欺负你,他们都会看不起你。跟妈妈走,妈妈会保护你……我们到另一个地方去。”
“妈妈!不要、不要再往前走了,会掉下去的!妈妈……”
身体失重下落,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无间地狱。
上方有人伸手抓住他的手,坠亡的恐惧戛然而止。
柳博延从梦中惊醒,黑暗中亮着一盏昏黄小灯,乍然睁开的双眼连这样微暖的光线都适应不了,只好重新阖上。
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每次都万分惊恐,大汗淋漓地醒过来,脆弱的五脏六腑像是全都绞到一起般疼痛,腰部的旧伤让他连猛然坐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在黑暗中平躺着,独自承受所有的恐惧。
“你醒了,作了噩梦?要不要喝点水?”
软糯而陌生的声线近在咫尺,柳博延一僵,偏过头看向c黄畔坐着的女人,“谁让你进来的?”
这个男人有轻微的洁癖,不与陌生人靠近,也不让人随便碰他的东西。所以潘圆圆并没有直接坐在他的c黄沿,而是搬了椅子坐在旁边,膝头翻开的书本还没有合上,倾身迎着光看他。
柳博延这才发觉她一只手与他交握在一起,刚才梦中拉住他的人原来是她。
多年前母亲抱他一同坠楼的瞬间,他就渴望有人能伸手拉住他们,然而他的哭叫或许只让上帝随手托了他一把,落地分筋错骨的痛过一轮之后捡回了一条命。
从来不曾有过的,即使后来无数次在梦中重新经历浩劫,向他伸手的那个人都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痛足十年,几乎残废,冬冷夏热总有无法站立行走的一段日子,靠着轮椅代步,靠着在黑夜中与恐惧拉锯煎熬,竟也挺了过来。
那么眼下这个靠近的人是谁?打着私家看护的名头来cha手他的生活?他连陌生人碰过的杯和碗都不用,她居然拉住他的手?
他甩开她的手,“滚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我房间!”
潘圆圆没有异议,只坚持把水杯递过去,“水都凉了,喝一口,我顺道带出去。”
要在平时,柳博延抬手就能打翻这小小玻璃杯给她颜色看,可现在深夜,他不想弄得卧室里一团糟。
潘护士起身拿着空杯子出去了,膝头上的书却被留在他c黄头的柜子上,盖住砖头般厚重的财经专业书。
《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柳博延嗤笑了一声,小孩子看的书,这女人竟然看的津津有味?
很多事起源只是因为好奇,他好奇一个成年人为什么可以看儿童读物,也受那温暖绚丽的封面吸引,于是不知不觉翻开这本童话,也就一页一页看了下去。
那只兔子叫爱德华·图雷恩。他个子很高。他自命不凡。他常常整夜凝视着星星,直到黑夜最终让位给黎明。
一只瓷兔子会死吗?他被抛来抛去,意外落海,看着海水最终变得像夜一样黑。他自始至终睁着眼睛,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柳博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手里捧着的童话书落在枕边,没有再做噩梦。
日头高起,童话书却不见了踪影。
“我房间里那本书呢,你拿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说过不准随便进我房间么?”柳老爷子住院休养,柳博延就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脾气蛮横,完全忽略那本书不是他的所有物这个事实。
潘圆圆也不介意,“陶然小姐来过,她借去看了,可能过两天才能还回来。”
提到柳陶然,他的火气尽数熄灭。对谁苛刻都可以,唯独对她,表里不一。
他闷声回房,晚饭都没吃。说好了回家来陪他吃饭的女人,借阅了一本书就走了,他的地位还不如书中那只瓷料做的兔子?
潘圆圆端着托盘敲他房间门,不等他说请进就已经闯入到他跟前,鸡汤和凉面分开摆,中间是红红绿绿的蔬菜沙拉,点缀着金枪鱼和掰碎的羊奶芝士。
“今天的芝士很新鲜,我给陶然小姐也准备了一份。她接到临时线报去跑新闻,晚上再过来可能会要吃点夜宵。”她看着柳博延的脸色缓和下来,又紧接着道,“《爱德华的奇妙之旅》在我那儿还有一本,你先吃饭,等会儿我拿下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