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居,庭户无声,院门半启。子暾在门前站定,眼前的景象令他有些错愕。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牵着裙裾入园圃,采摘了一些干燥的枯草树叶,细细择过,转身走到回廊下,踏着木梯,将草叶铺到檐下的燕巢中,再下来到院中,朝着园中树木一伸手,便有只雏燕飞至她手心。
“燕儿这下不冷了,你的家现在很暖和。”她微笑着跟雏燕说,随即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欲送回巢中。
她有犹带稚气的容颜和轻软的嗓音,浅金的阳光洒在明净肌肤上,她双眸闪亮,嘴角含笑。这似曾相识的情景令子暾记忆如水漾动,仿佛看见多年前另一个养燕女孩的身影在她身上交叠重现,也是这般手心捧着燕儿,目中有对孩子似的宠溺与爱意。
当然他知道她并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女孩。他认得她,淇葭身边影子般的婉妤,一个见他时总是一副怯生生表情的小姑娘。对她他向来懒得留意,却没想到原来这平凡的姑娘竟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女孩就应该这样,不妄议政事,甚至不必太聪明,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有一颗柔软的心足矣。
他的目光锁定在婉妤身上,看着她捧着燕儿上回廊,拉过木梯,一阶一阶地踏上去。也许是这次捧着燕儿有碍行动,未固定的木梯滑了滑,她陡然失去平衡,一下摔在地上,手上的燕儿也惊惶地飞走。
子暾快步过去,伸手扶她坐起。婉妤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霎时怔住,不语亦不动,恍若在梦中。
子暾朝她微笑:“还不起来么?”
婉妤脸一红,迅速站起,讷讷地低头半晌,才想起要行礼。
子暾挽住她,和颜道:“此处不必拘礼。”
她低眉轻声说:“谢大王。”然后又沉默。
子暾便问她:“你刚才的事做完了么?”
“养燕儿么?”她问,见子暾颔首,她再答:“如今天气寒冷,燕子大多都南徙了,这里只剩几只还飞不远的雏鸟。我想把它们的巢加厚一些,檐下这个已做好,稍后我再给小树上那几个添些草叶就完了。”
“嗯,那你继续。”子暾道,然后自己在廊前坐下,静观她行动。
婉妤在他注视下先有些忐忑,走两步便会回顾他一次,而他只是鼓励地对她笑,终于她放下心来,去摘好草叶,一一铺入小树上的燕巢。待铺完时,适才飞走的燕儿重又飞回,她伸手背接住,回头朝子暾莞尔一笑。
子暾看她的目光异常柔和,见她转首便问她:“这只燕子属哪一类?”
婉妤答道:“是寻常的金腰燕。”
子暾点点头,微笑道:“过来,让我瞧瞧。”
婉妤迟疑一下,旋即依言靠近子暾,将举着燕儿的手伸到他眼前。
然而子暾并没有看,按下婉妤伸出的手,他双臂一展,起身的同时将她拦腰抱起,迈步朝室内走去。
燕儿再次扑簌簌自手上飞落,婉妤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挣扎,子暾却加大力道,将她抱得更紧。她渐渐在他身上散发的青木香中安静下来,亦明白了随后将发生何事。脑中木木地不及思考,她微微颤抖着,茫然抓紧子暾胸前的衣襟,闭上了眼睛。
于千枝灯下批复完最后一卷文书,子暾推开满目案牍,以手抚额,缓解头部不适。这一抬手间,无意发现深衣广袖与内里白纱中单间附有一丝纤细的长发。
发质轻软,显然不是自己的。子暾默默看着,不觉薄露笑意,想起日间飞燕居中温香盈怀的景象。
她的玉笄被他取下,一头青丝散垂于枕席间,他不时伸手抚弄,喜欢这万千丝缕与手指清凉的纠缠。而她微颦眉,总是羞怯地想侧过头去,自始至终都未敢睁眼看他。承欢之后,她未抗拒他拥抱共眠的姿势,但深低螓首,埋于他怀中,无论如何都不肯抬头与他对视。待他起身披衣垂目时,看见自己中单领下有两滴湿润的水痕。
他拈起袖间长发,徐徐地,一圈一圈缠在指尖。须臾,他唤来内宰,命道:“传召小妤夫人。”
内宰目中惊诧神色一闪而过,很快躬身领命。但将要出门,又被子暾止住。
子暾站起,踱至他身边,问:“她住在何处?”
当她门前的两名侍女见到他,惊愕之下连礼数也全然忘记,直愣愣地站着,既未行礼也不传报。
内宰正欲呵斥,子暾却示意他噤声,自己迈步直入。
婉妤正抱着含苾低声轻哄。那孩子像是刚哭过,脸上满是涕泪,婉妤细细为她拭擦干净,再抱起她,走到厅内一侧近墙处,那里悬挂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布偶,密密垂下,有如帘幕。婉妤以手拨动,不时托起一个,微笑着逗含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