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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19)

淇葭微笑问:“这次要我同去么?”

“不必。”婉妤即刻答,又觉语气太过急促,遂低首解释,“送赠礼只是小事,我也无甚要与兄长多说的话,琴送至便归,就毋须劳烦姐姐了。”

淇葭点头,命内人把琴送到婉妤宫室,再拈起适才婉妤所指玉篪,引至唇边徐徐吹奏,乐音婉转,俨然是沈声。

见婉妤听得怔忡,淇葭暂停,浅笑道:“那日听你哥哥吹篪,我略记了几段曲调,如今再奏,也不知是否与原曲相符。”

“分毫不差。”婉妤一笑,却隐含忧色,“姐姐,大王会放我哥哥回国么?”

淇葭沉默,须臾,答道:“若是两年前,我或可劝他,但如今,我若请他往东,他必会向西行……再等等罢,此番他大胜归来,心中喜悦,我们寻个合适的人向他进言,也许他会让你哥哥回去。”

十几只大小各异的陶碗依次列于案上,每个碗中又盛有深浅不一的清水,那眉目疏朗的男子雅坐于后,微微后仰,侧首,半垂目,斜睨水色,唇角含笑,双手各持一箸,悠然点敲不同的碗缘,不同的清脆音符随之响起,组成的乐音宛如磬乐。

果然是穷亦乐,通亦乐,而所乐非穷通。婉妤立于门边凝视他,暗自讶异他与她空有兄妹之名十数年,而她对他的了解尚不及淇葭一面之缘。

终于他意识到她的存在,抬首看向她,那么自然地,仿若她的到访是每日必经之事,他没有任何惊诧神色,依旧只是温和地笑:“七妹妹。”

婉妤还是略显拘谨地施礼问安,这次引瑄亦不回避,只在她礼毕时欠身还礼,然后一看她身后,笑问:“典妇功夫人没随妹妹来么?”

婉妤称是,却不多作解释,转顾陶碗而言他:“哥哥好雅兴。”

引瑄摆首笑道:“我不过是穷极无聊,找些事做罢了。原本是带了张琴来的,居于此处闲时便抚琴作乐,不想禁卫大人们觉得聒耳,把琴劈做柴烧了。我便取出行囊中的埙吹着解闷,未及两日又被他们夺去一把击碎。好在天高地阔,可做乐器之物是取之不竭的,我还可以竹为篪,以碗为磬,他又能奈我何?”

婉妤也一笑,让同行的菽禾将礼物奉上,说:“这琴是宫中之物,我求得王后恩准,特赠与哥哥的,已向禁卫说明,想来他们不会就此再为难哥哥。”

引瑄打开琴盒,看看其中物,赞道:“确是好琴。”随后又问婉妤,“这琴是王后还是妹妹选的?”

婉妤迟疑良久才答:“是我向王后请求赐哥哥一件乐器,王后遂命典妇功夫人帮我选的。”

引瑄向婉妤道谢,再伸手解下随身所佩的竹篪,道:“可惜我如今身无长物,不足以回妹妹与王后之礼,惟待来日再还。那典妇功夫人,我当日受她教诲,颇有感触,一直想向她致谢,今日又承她选琴之谊,无以为报,暂且以这竹篪相赠,烦请妹妹带给她。”

婉妤颔首,一低目,正巧看见篪身刻着一小小的章印,中有五字:菡泽有情人。

见婉妤答应,引瑄又自冠发上拔下玉笄,在把篪递给婉妤之前,衔着他温雅笑意,以玉笄尖端在篪身上再刻下一行诗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接过引瑄的篪,婉妤又好一阵沉默。她本不是能言善道之人,在陌生人前尤其腼腆,引瑄待她和蔼,她仍无法摆脱经年累积的生疏感,引瑄再问她近况,她只以一二字简略回答,最后引瑄觉出她的不自在,便和言说:“起风了,夕时或有骤雨,不利舟行。妹妹早些回宫罢。”

婉妤立即答应,如释重负。她那一瞬舒缓的神情未逃过引瑄的注视,他由此了然浅笑,倒令婉妤赧然低首,为自己讷于应对觉得羞愧。有淇葭在或许便无此尴尬,她不禁想,随即又双眸一暗,意识到,若淇葭同来,自己又会沦为一道可有可无的背景。

出至院中,但见千朵柳絮随风舞,从行的宫人嫌它飘飞如尘沾人衣,蹙着眉头左拍右扫欲拂去。这情景却使婉妤想起另一个体态娉婷的女子,任何时候都会留意保持优雅的风姿,在这样杨花似雪的时节,她一举一动仍从容,仅以团扇掩口鼻,轻罗裙幅划过沈宫后苑香阶,在童年婉妤的凝视下,迎着漫天飞絮,徐徐走入千重城阙的画境。

她的背影那样美,以致几乎无人想到她会有不美的结局。

婉妤将从行宫人留于院内,自己折回引瑄的居室,问:“哥哥,三姐因何而逝?”

引瑄恻然一叹:“此事真相如何我也不知。但宫中妃妾为君王所忌,招致杀身之祸,总不外乎两点:谋权干政或争宠夺嫡。婧妹心高气傲,必不甘心长为媵妾,且她言行一向率性,樗王性又怪异,阴晴莫测,婧妹稍有差池,便极易触怒他……”回看婉妤,他目色柔和,“所幸妹妹性情温婉,与世无争,当无此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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