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赵煦肩头微微颤了颤,但还是未出声。
“我虽跻身四妃之列,但终神宗一朝,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个仰人鼻息的妾侍,就算成了新皇帝的母亲也不会有变化,太皇太后的耳光提醒了我这点。我不能有任何辩解,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下泣谢她教诲。”朱太妃肝肠寸断地哭了一阵又继续说:“你即位做了皇帝,照理说,我这生母是可被尊为太后的,但太皇太后只许尊你嫡母向氏为皇太后,我仅被尊为皇太妃。非但如此,在此后好些年中,给我这皇太妃的舆盖、仗卫、冠服还不如给皇后的。后来你大了,有大臣进言,说母以子贵,太妃礼数,务致优隆。太皇太后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你下令,一切礼数按皇后分例置办。尽管如此,也还是远远不能与皇太后相提并论。直到太皇太后不在了,你获亲政,我才有了些许扬眉吐气的感觉,但行事稍微畅快一点,太后便会暗地里命言官进言,说我僭越……她面上装得倒好,却还是把我恨到了骨头里,若不是对你有所忌惮,她也会像太皇太后那样对付我。”
太妃述说至此,见赵煦仍无回应,便伸手欲拉他转朝自己:“六哥,所以你不能让太后立别人为储君,否则我又会重新沦入那噩梦一般的境地,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个皇家小妾。何况,这几年我过得风光,嫉恨的人自然更多,但我面前浮华原是虚空,若你有个好歹……”
赵煦闻言猛地抽手避开她,一动之下又咳嗽起来。蕙罗上前照拂,他亦不转身,但厉声命道:“送太妃出去!”
蕙罗看看蓝从熙,面露难色。蓝从熙双手着力扶起太妃,哄她回去,太妃挣扎着又扑到赵煦榻前,哭道:“你这几个弟弟,只有十二哥是姐姐肚皮里出来的,你立取十二哥才稳便,姐姐后半生方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否则,将来受人冷眼事小,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六哥!你回头看看我,看看你的娘呀!你不立十二哥,却忍心让你亲娘受人欺侮么……”
赵煦剧烈咳着,对她请求不置一词,间或朝她挥挥手背要她出去。
朱太妃哭得撕心裂肺,哀声不住唤“六哥”,惊动了外间的杨日言,带了几名宦者进来,连哄带劝地才把太妃架走。
蕙罗待太妃离去,再轻声问赵煦:“官家,现在是否更衣?”
赵煦仍朝内侧卧着,咳嗽声渐渐平息,但仍在喘气,良久才抬手示意。
蕙罗扶他坐起,见枕头上适才他脸庞所依之处有一片水痕。
(待续)
35清供
次日十哥赵佶入省请安,带来了一个紫檀盒子。
赵煦不豫之前,他原是众亲王中定省最勤最早的,常常天不亮就候在福宁殿前,而这次皇帝卧病后他倒显得没那么殷勤了,入省的次序在亲王中时而第二时而第三,既非第一也非最后,见了皇兄也不甚多话,除了说几句吉利话就等着皇兄让他退下,带礼物来也是年节后第一次。
他在赵煦面前打开紫檀盒,蕙罗重又闻到那缕如梦似幻的幽香,定睛一看,见盒中盛着一个金质累丝编织的香囊,那香气便是从累丝fèng隙中散发而出。
赵佶双手呈上香囊,道:“这块龙涎香是臣自番商处购得。此香忌讳潮湿,臣便盛于金丝香囊中,不时佩带,以使香味常获人气,不致败坏。臣听太医说,龙涎香有行气活血、散结止痛、理气化痰之功效,可治疗咳喘气逆,心腹疼痛。故今日带来献给陛下,望陛下稍加把玩,或有助于圣躬康宁。”
蕙罗接过转呈给赵煦。赵煦自圣瑞宫哭闹之后精神愈发萎靡,语音虚弱之极,须蕙罗等贴身宫人附耳传话。此刻他抬眼看看香囊,淡淡道:“太贵重了,十哥自己留着罢。”
蕙罗向赵佶转述,赵佶应道:“臣爵位服玩,皆为陛下所赐,即便献上所有财物也难一谢圣恩。陛下违和,臣恨不能以身相代,此香虽贵,却无法尽表此间心意。万望陛下笑纳,有幸长伴君侧,此香也是生得其所。”
赵煦仍不接受,道:“香有灵性,既伴你甚久,便是你的,我强收下,也是无益。”
赵佶还想再说,赵煦闭上了眼睛。赵佶见状亦不敢再劝,接过蕙罗送回的龙涎香,正欲告退,赵煦却又出声唤他:“十哥。”
赵佶忙欠身恭听。
赵煦让蕙罗传话:“我做了十四年皇帝,你且说说,哪些事做对了,哪些事做错了。”
赵佶双目微睁,旋即道:“陛下处分政事无不周全,这些年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臣钦佩之极,岂敢妄自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