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命人呈上当季甜品糖酪浇樱桃给蕙罗品尝。
这甜品是由新摘的樱桃剖开去核,盛在冰屑铺陈的透明琉璃盘中,浇上凝冻状的rǔ酪和蔗浆制成。冰雪衬朱樱,色味俱美。赵佶让蕙罗在食案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对面,却不吃樱桃,只看着她。
蕙罗颇不安,不敢持匙,在他连声催促下才勉强动手。尝了两颗,只觉鲜甜清凉,甘美非常,遂又连吃几匙,心情渐好,也不似先前拘束。
殿中有一阵沉默,唯余银匙碰触冰屑的声音不时响起。蕙罗吃了半盘,忽然发现赵佶此刻如孩子般伏案枕臂,歪着头衔笑看她进食的模样,顿时羞赧不已,放下银匙,不肯再吃。
赵佶坐直,轻柔引袖为她拭去嘴边的一点rǔ酪,蕙罗一惊,起身退后肃立。
赵佶无奈一笑,道:“如果当年你被张茂则送到我身边,十余年来我们都是这样相对进食,如今我为你拭唇角rǔ酪,你必不会避开我罢。”
赵佶命杨日言送蕙罗回去。途中蕙罗想起福宁殿陈设,不见赵似送赵煦的船,遂问杨日言:“以前摆在福宁殿中的一艘小船……就是有楼阁的那个船样子……现在收到哪里去了呢?”
“你是说十二大王献给先帝的那个罢,”杨日言了然,道,“收入库中了。十二大王曾问官家索要,官家说此物既然先帝喜欢,不如灵驾西行时一并送去陪葬。”
蕙罗点头,怅然若失。
杨日言见状道:“你与十二大王的事,我亦有耳闻。只是今非昔比,十二大王未必是托付终身的好人选。官家倒是对你颇为顾惜,几次三番救你于困境。那日你与他水榭论书画,他回来对你赞誉有加,今日种种,也见情义,何况你们之间又有故皇太妃的前缘。若你愿意,我便在官家跟前进言,请他纳你为娘子罢……其实,这也是故皇太妃的本意,我原不该从张先生之命,隐瞒这许久。”
蕙罗不置可否,但问他:“先生看来,若我当年被张先生送到官家身边,而今会是怎样?”
杨日言微笑道:“多半是皇长子的母亲了。”
蕙罗摇头:“若不得宠,大概会整日炷一炉沉烟,独守深院,迎来朝霞,再送黄昏,直至白发终老。若得宠,或许每天就寝之前都会翻翻c黄帏被褥,看有没有多出什么。若真成了皇长子的母亲,必然终日患得患失,所虑的就非我一人的安危了,也不知道别人对我,和我对别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我很感谢张先生,当年把我送到尚服局,而非官家身边,使我不致沦入修罗道。”
蕙罗走后,赵佶宣召今日玉堂值宿的蔡京,命其携之前拟定的孟氏复位之制来福宁殿,展开制词细看后对蔡京道:“须再改改,瑶华狱孟氏无辜等语删去,也别说先帝有追悔之意。”
蔡京躬身道:“此乃太后的意思,臣亦觉此语不妥。”
赵佶道:“太后即将卷帘,近日事务芜杂,说的话多,卿未必尽录。”
蔡京会意,立即修改制词,请赵佶过目:
“朕绍休烈圣,承训东朝,施惠行仁,既诞孚于有众,念今追往,用敦叙于我家。废后孟氏,顷自勋门,嫔于王室,得罪先帝,退处道宫,逮兹累年,克庸祗德。皇太后念仙游之浸邈,抚前事以兴悲,恻然深矜,示不终废。申崇位叙,还复宫庭。乃诏辅臣,具依审议。虽元符建号,已正位于中宫;而永泰上宾,固无嫌于并后。于戏!源情起义,盖示亲亲之恩;克己慎身,宜成妇妇之道。其率循于懿范,以上荅于深仁。往服茂恩,永膺多福。可复为元祐皇后。”
赵佶目及“得罪先帝”及“皇太后”一句,颇为满意,笑赞蔡京文采超群,命人取双脊龙样廷珪墨赐给他,蔡京大喜,立即下拜,扬声谢恩。
翌日,蔡京送制词至中书门下,宰执过目后亦无异议,遂降制。
皇帝诏令一向是由中书省糙拟要点,再付学士院定稿。太后听闻制词,对赵佶不满道:“怎的制词与此前中书熟状不尽相同?”
赵佶道:“改动是曾布的意思,说若提瑶华狱,或引人联想当年元祐皇后细行,不如删去。若提先帝追悔,有暗指他处分失误之嫌,也不宜留在制词里。”
太后想想,道:“罢了,复位便好,这些措辞上的细节,倒也不必太过计较。”
但回想昨日元祐与元符见面情形,太后终究不放心,又把曾布等宰执召至内东门小殿,对他们道:“如今二后虽并立,但先后嫡庶之序不能尽废。选后本应以贤德为先,不在姿质。当年先帝立元符之后很快就有悔意,常对我说,她原不该身居此位。有一次郝随取了宣仁皇后的衣裳给元符披上,先帝看见很是惊骇,却又笑她说:‘你穿合适么?’所以日后典礼,若须分尊卑主次,当以元祐为先。二人见面,须令元符先拜,元祐答拜,事理乃顺。将来也应该是元祐从灵驾西行主持大典,元符留在东京,待先帝神主自山陵归来,元符迎奠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