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道:“这都富贵了,那院体之类又该怎么说?”
旋即吩咐内侍,去秘府取一幅黄筌的芦雁图来。
黄筌是五代西蜀画院画家,精工花鸟鱼虫,画风工整富丽,其子黄居宷、黄居宝亦擅花鸟,送人称黄氏父子风格为“黄家富贵”。崔白之前,大宋画院较艺莫不以黄筌父子笔法为程式定优劣取舍,神宗父子推崇崔白与吴元瑜,画院画风格调才随之改变。
片刻后内侍取黄筌画作过来,展开请众人观赏。赵佶让蕙罗品评:“你再看看,他的大雁是养在哪里的。”
这幅画的是秋汀芦花双雁,空中另有飞雁一只,设色富丽,勾勒精细。蕙罗凝眸看看,指着画面上那只展翅高飞的大雁道:“此雁在天上平飞,脖颈和双足都直直地伸长,但是飞鸟如果伸足则会曲颈,伸颈则会缩足,这样画不合理,所以这只大雁只能养在画里了。”
赵佶笑道:“黄筌虽为大师,亦有观物不审之时,传写物态,的确不如崔子西。”
蕙罗道:“但是这幅画颜色用得好,鸟儿骨气丰满,庄重气派,确实有富贵气。”
“那这富贵气与我的有何不同?”赵佶问。
蕙罗思忖着道:“黄筌的端庄沉稳,精心妆饰,像诰命夫人;官家的轻灵俊逸,又气定神闲,清贵天然,如士族少女。”
赵令穰与吴元瑜皆拍案叫绝,赵佶怡然解颐,颇为自得。
赵令穰笑对赵佶道:“可惜我今日上呈之作无花竹翎毛,否则也想请沈内人赐教。”
赵佶道:“未必花竹翎毛,山水也是一样。”
言罢命人展开赵令穰山水图卷数幅,让蕙罗欣赏。
蕙罗见他作品多描绘陂湖林樾、水村汀渚等荒远之地,大有隐逸之意,念及其宗室身份,遂问赵令穰道:“先生心中也有一艘船罢?”
赵令穰一怔:“船?”
蕙罗道:“先生身处富贵绮纨之间,心却在乡野江湖之外,想必是需要一艘船的。”
“内人聪慧之极,鄙人佩服。”赵令穰对蕙罗拱手,又是感慨又是赞叹,道,“惭愧。因宗室不能远行,我所绘不过是京洛间三百里景色,令内人见笑了。”
蕙罗欠身道:“奴家信口胡诌,若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
赵佶随即点评道:“大年丹青,妙趣天成,荒远闲暇,自有得意处。若能周览江浙荆湘,将重山峻岭、江湖溪涧之胜丽融入笔下,亦不逊于晋宋流辈。”
“官家谬赞,臣如何敢当……”赵令穰对赵佶作揖道,“此言还赠官家,倒是妥帖。”
赵佶朗然笑:“我还不如你呢,从小到大,连朝陵太后都不让我去。”
吴元瑜听了亦笑道:“官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然不能如我等随性。”
赵佶笑而不语。吴元瑜再看蕙罗,目光充满赞许之色,对她道:“内人必是家学渊博,从小耳濡目染,才有今日这般见解。”
蕙罗摆首道:“我是孤儿,幼年入宫,哪里能称家学渊博。先生不嫌我出言莽撞,胡乱点评就好。”
吴元瑜忙请她恕其冒犯,又道:“如此,便是在官家身边耳濡目染的了。”
蕙罗赧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赵佶倒是扬声对她笑道:“今日你说得好,让我在两位先生面前也长了几分面子,且赏你点什么罢。”
然后打量蕙罗,见她手持纨扇,便伸手取了过来,援笔在上面洋洋洒洒糙书一句,却是晏几道的词:“长因蕙糙忆罗裙,绿腰沉水熏。”
吴元瑜先取过观赏,赞道:“字若cha花美人,舞笑鉴台。”
赵令穰随之接过细看,注视那扇面词句沉吟不语,赵佶问他意见,方才淡淡一笑:“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你们这都是套话。”赵佶又把扇面递到蕙罗跟前,含笑鼓励,“你再评评这字。”
这几字写得飘逸流丽,轻盈美好,蕙罗亦暗暗赞叹,想了想,对赵佶道:“官家这字是焚着香练出来的罢?”
赵佶笑道:“何以见得?”
蕙罗道:“上好的沉香用明火焚,其烟袅袅而上,如丝如绢,凝结不易散。若以手指牵引写字,那烟缕形成的笔划,大概就是官家糙书的样子。”
赵佶欣喜道:“我确实观察过烟缕姿态。”
吴元瑜与赵令穰均赞叹不已,称蕙罗此论甚妙。蕙罗只是摆手:“因为我学香道,烟缕看得多了才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