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荻摇头道:“若要纳妾可另择他人。这秋娘既肯卖身赎夫,可见他们定是伉俪情深,我们万万不能做出这种棒打鸳鸯的事呀!”
王夫人不悦道:“怎能说得这么严重!方才我已把这意思告诉了秋娘,她也点头答应了。”随后朝外喊道:“秋娘,你进来一下。”
秋娘低眉顺目地进来,向庞荻行礼请安。
王夫人对她道:“你跟少夫人说说,可是我逼你做老爷的妾的。”
秋娘面无表情,低声道:“少夫人多虑了。夫人看上我,让我为宰相大人做妾,实在是我的福份。我当然从命,感激不尽。”
她虽这样说,但庞荻自然看出她情非得已,又把自己真当成了任人宰割的奴婢,所以并不反对。不免暗暗叹息,心想她家被漕运司弄得家破人散,她定是也像那些无知路人一样多少会把责任归咎到实施均输法的王安石身上,而自己这一路上并没有向她说明自己的身份,她到了相府才知自己是被王安石的儿媳买下。现在宰相夫人又要她做“仇家”王安石的妾,想必她还以为自己是存心欺骗,引她入虎口罢。想不到自己一番好心,如今倒像是做了坏事。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解释,无奈却不知如何开口。这时外面又有丫鬟跑来,对她说:“公子又在唤少夫人了。”
于是只得起身离去。临行前满含歉意地看了秋娘一眼,心想或者以后寻机会劝公公不要纳她罢,现在这种情形下她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当天夜里,秋娘走进了王安石的卧室。
王安石还在灯旁看书,抬头看她一眼觉得陌生,便问她是否是新来的侍女。
秋娘答道:“奴家是少夫人在江宁买来的。夫人让奴家来服侍老爷。”
王安石点点头,根本没意识到她说的“服侍”是指做妾,便没再理她,只埋头继续看书。秋娘不知该做什么,在一旁呆呆地站着。后来王安石渐渐有了倦意,伸腰起身,秋娘忙过来服侍他洗漱。
洗漱完毕后,王安石欲解衣就寝,见她还站在身边就让她退下,她一愣,不知该退到哪里去,便迟疑地站着没动。
这下王安石终于觉得奇怪了,问她:“夫人呢?”
秋娘垂首道:“夫人说今晚她在客房睡。”
王安石惊讶道:“为何?”
秋娘怯怯地说:“夫人让奴家服侍老爷……就寝……”
“胡闹!”王安石怒问:“阿荻把你从江宁买来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做妾?”
秋娘受惊之下跪倒在地,说:“夫人让奴家服侍老爷是奴家的福份……是奴家不好惹老爷生气了么?”
王安石叹叹气,仔细看看她,问:“你叫什么?为何要卖身为奴?”
秋娘闻言大哀,眼泪扑簌而下,却不知是否该说。王安石见状好言相劝,她才犹犹豫豫地把缘由又说了一遍。
“那漕运司竟如此滥用职权乱罚重金危害良民?!”王安石瞠目气极,挥手怒拍桌面,“啪”地发出一声巨响。
秋娘又是害怕又有些疑惑:“他们说这是根据均输法令秉公办理……”
王安石道:“一船米粮哪里能值到八千缗钱,何况沉船主要原因是天气,你丈夫虽负责押送应当负责,但绝不该如此重罚。明天我倒要去问问漕运司哪条法令说如此处理沉船事件。”然后双手相扶请她起来,道歉说:“是我没能查出手下这些衙门的乱法污点,才任他们如此胡作非为害得你们家破人散。实在惭愧,请姑娘原谅。明天我会亲自过问此事,一定要让他们重新按律法处理此事,退还你们交的多余罚款,并严惩那些贪赃枉法者。你先去客房休息,待你丈夫出狱后与他一起回江宁罢。”
秋娘只疑是梦中,反复问:“老爷您说的是真的么?”
王安石微笑颔首,道:“你先去休息,明日就可与你相公团聚了。去吧,再把夫人请来。”
秋娘满噙热泪,重新跪下郑重地朝王安石叩头道谢:“王相公对我们夫妻的恩情,秋娘来生结草衔环定当相报。”
王夫人没想到丈夫会拒纳她为他挑选的妾。别的男人一发达之后大多都会迫不及待地三妻四妾地往家里娶,王安石则不然,中了进士不纳妾,升了官仍不纳,而今官做到同平章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了,他却还是只守着他早已人老珠黄的妻。反倒是王夫人自惭形秽起来,觉得自己老了,身体一向又弱,不但照顾不好他,很多时侯反而累他牵挂,实在过意不去,因此想为他寻个贴身之人替自己照顾他。本来以为他不会反对。男人嘛,怎么会拒绝飞来的艳福呢,何况是妻子好意为他寻来的艳福。她甚至想,或许他也有这个愿望,不过是顾及他们夫妻多年的情意,不想提出来惹她伤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