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进来,见一屋子的老臣,宁王端坐在最上方的左侧椅上,当下不慌不忙给他请安,“月华见过父王。”老臣们,除了那等资格最老的,稍年轻些的也微微躬身向她致意。
青廷看着月华,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多年前某日,他与青煜去乾清宫拜见和帝,偶遇子钰的那天,彼时也是这样的初冬,她仿佛也是这样一身银白的裙子,见到他们,看出了他们知晓她的境遇,羞惭惭得落荒而逃。
她一定不知道,她当时微颤着身子、苍白着脸色、红着耳朵,那模样有多……撩人,而他竟也才发现,原来早在那一天,这样的一个身影,就已印在自己的心田。
心内的柔软带到面上,漾过一丝笑,他对小女孩招招手,“过来。”
月华一怔,顿了一会,慢慢起身,走上前去。
到他身旁站定,青廷问她,“你自己来的?”
月华点头,抬起头,“我想探望皇上。”
她眼睛大而润凉,像透了子钰,那样执拗坚持的光,也像她。青廷笑揽过她小小身子,“先陪父王待一会好么?”
月华鬼使般点点头,父女俩一起面向众臣。众人接着议事,马振偶然间抬头,宁王正全神贯注听着,带些思索的神情,他身边的小女孩,明显是走了神,微皱着眉,像在想些什么,两人的表情神态,别无二致,无比和谐。
华灯又上。
子钰跪趴在和帝病床前的大条垫上,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声音,心中又是急、又是苦。
一时他呼吸顿促,胸口处传来拉风箱一般的撕扯声,脸也憋得青白,子钰连忙起身,撬开他嘴,回头急唤道,“快来,快唤太医!”
青廷进来时,正瞧见她这般模样。背对着他,弯腰给和帝擦汗,一时转过身,满面的焦急,见是他,急道,“王爷快来,皇上像是被痰卡住了!”
太医很快便进来了,青廷带着子钰避到一旁,太医与宫人们紧急为和帝吸痰,子钰双手紧张交握,见还不好,靠到青廷怀里,“王爷!”
青廷也急,胸口又有些发堵,揽着她不说话。
好大功夫,太医终于处理好,转身对他二人道,“皇上或快醒了,但,这次醒,或是回光返照,怕熬不过今晚了。”说罢退去。
不多时,和帝果然醒来。
“老二!”使力在枕上歪过头,他的声音虚弱。
青廷二人听他相唤,连忙上来,和帝看着青廷,喘息着道,“朕与你,有话……”
子钰见他二人情形,带着屋内宫人们出去。
屋内只剩下和帝与青廷二人。
青廷跪在床前,他二人良久相视无语,却什么都明白了。
半晌,和帝艰难问道,“朕的太子……”
青廷垂下眼,不说话。
和帝胸口喉头一阵酸涩,闭上眼,再睁开,又问,“朕的奎儿?”
青廷抬头,轻声道,“他很好,正与太子妃,在太子府中。”
和帝苍老一笑,点头道,“还算你,不是那何事做绝的人!”微顿一下,又看向他,目光灼然,“奎儿即位,你愿辅佐么?”
青廷看着他,不再说话。
和帝闭目长叹,良久方道,“朕不曾想,你要的竟然是这个!”
青廷顿首,“望皇兄成全!”
和帝苦笑,“平心而论,你确实更合适些,你比朕,更知道要什么!早先若按父皇的意思,这位子,怕也是你的……”
青廷动容,“皇兄!”
和帝闭上眼,喃喃道,“朕累啦!朕这一生,从出生到现在,也不知是不是想向谁证明什么,父皇,母后……呵,到今日,真的累了。……父皇于我,不由己,朕于你,亦不由己,呵呵,老二,”忽然睁开眼,现过精光,“你可知为什么么?”
青廷一愣,这些答案,早都是在脑子里的,成祖传位和帝,是为群臣所迫,和帝传为于他,是为自己所迫,所惮的,都是朝政动荡,局势不稳——可为何现下说出来,却觉得如此沉重?
和帝微点头,恍然一笑,那笑里透着多少无奈,“这担子不轻啊!很快你就会发现,在下面时所用的利器,上来后就成了你的责任和负担,”闭上眼喘息,“天下苍生,万众黎民,从此就是你的责任!从此,你不再是谢青廷,而是一个万事不由己、不由心的王朝机器,这也是,历代帝王的宿命……”
你的心是否够大,包的了那么多?
朕的心不够大,做的不够好!
……
青廷怔怔得走出房门,刚刚已经从他口中,确认马上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为何现在心中,却是无比的沉重。
对上她正候在门口焦急的眼,他抚上,“进去吧,他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