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帝接过,笑看了她一眼,沉吟着在纸张上方添上大片云霞,想了想,再在云霞间加了两三重山,子钰明白了他是何意,心内一阵酸痛。
和帝将笔递给子钰,“才刚听那‘人生何处不相逢’甚好,你题一个来。”
子钰蒙蒙看了他一眼,写上了,和帝一看,却是: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伴终生。
锦衾冷
太子与方敬儒候在书房临栖斋门口,眼看天色已暗,和帝还未驾临,方敬儒不由奇怪,才刚在门口,皇上身边的陈公公分明来报,说是已经到了,怎么现下大半个时辰了,人还未来?
一抬头间,正看到不远处三四条人影,正是和帝一行,忙跪下行礼。
“父皇,”太子抢上一步,和帝扶着他胳膊,向方敬儒挥手以示免礼,三人入内。邱得意把住门口,带来的几个侍卫也四下里环排开。
“父皇,”待和帝坐定,太子上前躬立,关切道,“父皇的身子才好些,如想见儿臣,叫人来唤一声就是了,又何必亲自来此,若是再经了风,让儿臣如何自处!”
和帝看着太子,这个孩子一贯是良善,又重感情,若是生在一般人家,不失为一个孝顺的好儿子,但在这帝王之家,怎生指望把治国安邦的重担,放到这样一副柔弱安详的性情之上……
暗叹一声,他转向方敬儒,“你可知朕将你叫到这来,是何意思?”
方敬儒连忙跪倒,他来时也思量过,和帝为何要将他叫来太子府,想是想通了,但未料他上来便问,当下汗水已从额间冒出,“臣愚钝。”
和帝不悦,良久不语,太子在一旁立着,眼见岳父撑地的双手打颤,汗也越来越多,有些不忍,刚要出声,却听和帝深沉的声音响起,“庭山(注:方敬儒字),你聪明是有的,只当心小心谨慎过了头。”
“是,”方敬儒更是冷汗涔涔。
和帝继续,“你是太子的岳父,与我皇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朕知道,你的智谋才略,并不比朕的老师(注:指方憬诚)逊色,但你为人行事,太过畏祸自保,在外人看,堂而皇之的或还有个不依势求权的做相,混一个清流之首的美名——但,朕的老师,就没有教过你,为臣之事,最大的应该是忠君爱国么?你爱惜自己身家性命的同时,有没有想过为主分忧?”
和帝的话,犹如一道巨雷,字字诛心,方敬儒早趴到了地上,他知道,和帝的话虽烈,却句句属实,自己一直甘于清流,却多是为了家族荣耀性命,不想也不敢多趟到权势中心的是非之中——
“皇上,”方敬儒此时已是涕泪齐流,
“父皇,”太子也跪下,欲为他求情。
和帝止住他,看向方敬儒,目光如电,“朕要你一句实话,莫再跟朕摆马虎眼,你认为,宁王与贵妃,谁更可以托付?”
方敬儒这才跪直了身子,他用袍袖拭去眼泪,稍缓和了一下,今日和帝以雷霆之势乱他心智,就是要他实言,但他虽明白了皇帝的策略,然在其万钧龙气之下,却也只能就范,抬起头,郑重道,“臣以为,宁王忠直,堪当托付。”
和帝默了一时,“朕知道你今日与他来往密切。”
“臣是选择与他来往,”话已至此,方敬儒索性豁出去了,他仰起头,“从天禧十六年至今,贵妃行事,大都狠辣决绝,加之徐常对北疆的战事,久拖不绝,绝非正道。反观宁王,行事磊落,又是宗亲贵胄,值得托付。”语罢深深叩首。
和帝沉吟,回想自天禧十六年以来发生的大事,桩桩件件,青廷确都站在一个理上,从未有过偏差和私心,且日常作为,低调平和,颇得朝堂上下赞誉。而方家虽说不太过问具体朝务,但方憬诚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方敬儒又是清流一派的领袖,所以方家的选择,亦是他要考虑的关键因素之一。
思量半天,和帝的声调渐渐平和,安抚了方敬儒几句,便让他跪安退去。
太子从头到尾,未置一言,眼见方敬儒已经退下,和帝闭目沉思,他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惶恐,“父皇,您是要将贵妃……”
和帝看向他,点点头,“现下或许还不到那时刻,”有些高兴他也能想到这层,缓下声鼓励着道,“祉炆,你自己怎么看?贵妃与宁王,你觉得谁更合适?”
太子却像全未听到他又说了什么,惨白着脸色,上前一步跪倒,“不可啊父皇,您不能杀了贵妃!”
和帝有些奇怪,沉声道,“你不是恨她杀害了你的母亲?”
太子垂着头,“可她终究是儿臣的母妃,抚育我十余年……”他还要再说,却听“哐当”一声,和帝一个茶盅子摔了下来,正炸在自己脚边,太子一震,一抬头,和帝的脸色胀红,接近狰狞,朝他低吼道,“这个时候你又说她是你的母妃,既然这般,前次朕命你不得与她闹翻,你是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