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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珑阙上,浮华三梦(4)

小女子姓贺,名唤贞良,世代在这桐里镇居住的,祖上也曾富贵过,只不过到她父亲这一代,却是獾狼下个小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贺贞良亦是要三日后出阁,无奈家中穷急,半毛钱也拿不出来,老父亲是个酸腐儒,此刻也不得不背了口袋,四处走亲访友,希望寻到一点嫁妆出来,已经出去两天了,至今还未回来。

贞良给徐婆子问好,忧心道,“是,父亲说是今日回,却还未回来,好生让人焦急。”

徐婆子亦知她家境地,想劝慰,又知贞良年纪虽小,但素来要强,遂只略略道,“难为你了好闺女,只是从前家里家外都是你省吃俭用操持,如今远嫁,以后贺老兄,哎!”

贞良福了一福,勉强笑道,“如此还请徐妈妈等众街坊多接济老父亲,贞良谢过。”

徐婆子点点头,“天色不早,你大姑娘家家,快快回家中等待吧。”说着便拄着拐一歪一歪回自家去了。

贞良街口又候了一时,眼见日光偏斜,彤云西照,迟迟不见老父亲身影,贞良虽说自小持家,要强能干,毕竟还只是十五岁一名女儿家,当下街道口伶仃站着,又想到三日后出嫁半点嫁妆也无,老父亲安危不知,又焦又慌,不由落下泪来。

天色渐黑,贞良不敢在外久站,以袖拭去珠泪,一步一回头回家去了。

2.亭遇 是夜,月朗星稀。小镇白日里喧嚣,黑夜中寂寥,梆子声敲过两下,空荡荡、银白白石板路上,“吧嗒、吧嗒”沉滞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缓缓行来。

瞧这人,佝偻着腰,斜拐着腿,一步一瘸,步步欲倒。五十岁上下年纪,愁苦满面,鬓染风霜。身着儒生服、头戴乌角帽,肩上搭一条长褡裢,空瘪瘪,垂荡荡,论相貌平平常常,看打扮不伦不类。若说他是小贩卒,又怎会东坡巾往脑上抛,若说他是大学子,又怎会深夜里走空路,穷困潦倒。

来人贺守寒,贺贞良老父亲是也,头两日出门为女儿张罗嫁妆,无奈一众亲友访遍,无人接济,只得又空着两手去,空着两手回,劳顿数日,未有成果,是以愈近家门,举步愈难。

贺守寒走到自家门口,更是近乡情怯,见破柴门里渗出昏暗烛光,知女儿必是候他未睡,又是心疼,又是惭愧,思量半日,叹气打门,正是:抬手千金重,落门败絮轻。

“嘭嘭嘭,”木板门上又一次传来声响,贞良细听无错,忙疾步过去,打缝隙里一看,慌忙下了门闩,打开大门。老父亲一身风霜,萎顿狼狈,贞良扶助父亲胳肘,垂泪唤道,“爹爹!”

女儿一声娇唤,贺守寒也落下泪来,父女俩相扶进屋,贞良见父亲垂耷着脑袋,褡裢也空空的,心内明白了,一边给父亲打热水洗面烫脚,一边从盖笼里取出省下的红薯面窝窝,几根咸菜。

贺守寒见女儿如此懂事,抚案泣道,“女儿啊女儿,为父对不起你呀!”

贞良反强笑道,“爹爹生我养我,怜我爱我,倒是女儿不孝,让您为我操劳忧心。不若女儿不要嫁了,与父亲相伴,一起度日也好。况那周家远在济洲府,千里之外,又与我家十多年未联系,不知境况——你我这般贸然寻去,若他家都迁走了怎生好?”

贺守寒闻言连连摇头,“女儿,这是你祖父定下的亲事,不管他周家子孙是好是歹,是富是贫,是正经为人,还是胡混度日,咳,哪怕是坐牢,你都得嫁过去。女儿,你看看你项中链子,那是两家的信物啊,讨饭爹也要把你送去的。”

贞良摸摸链上坠子,正面一只鸳鸯,反面一个“奉”字,即是自己那未来夫婿的名字了,他那里,却也有一条一摸一样的,只不过刻的是她的名。这链子为她自幼所戴,反反复复摩挲了十来年,那字的每一笔,倒像刻到自己心上。咽下一声轻叹,复强笑道,“既如此,一人有一人的命,富也是嫁,穷也是嫁,爹爹又何必为女儿张罗那些身外之物,家中还有一些盘缠,省一点,也够我父女俩到济洲的了。”

贺守寒为人迂腐,又最是得过且过,想一想也无他法,只得点头应允了。

六月初六,叶家小姐出阁。

叶灵眉一身大红云锦新娘礼服,珠翠环绕,含香踏锦,拜别过慈父慈母,哭哭啼啼上了花轿。正午,送亲的队伍出了桐里城,落下半城炮纸,几里香雾。叶老爷为女儿积福,使专人抛洒铜钱,引得许多人,大人小孩,紧跟在送亲队伍后欢天喜地直送出城门,个中光景,莫道在这小镇,便是大城里也难见得。

有人艳羡,直道是大家子风格,也有那见过些世面的,努嘴嘀咕不过暴发抖富而已,还有一等老成持重的,见此盛况,微微摇头,这般奢靡太过,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恐非绵长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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