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月亮看,家宴之后便各自回房歇息。林夫人带着宝哥儿,最先回去安顿宝哥儿睡觉。雁卿作息准时,也早早的犯困回去睡了。
送走了鹏哥儿和鹤哥儿,赵世番见月娘强撑着还没睡,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月娘立刻回过头来,见是赵世番,才缓了心神,轻声道:“……阿爹。”
外间风冷,越显得屋里寂静。烛火平稳的烧着,白烟上流。
月娘撑到此刻,显然是为了单独和他说句话。赵世番晓得她要说什么,原本有意避让,此刻却又不忍心了。便问道,“在阿婆这里住的还习惯吧?”
月娘点头道,“很好。阿婆疼我,阿姊也让着我。”
赵世番就想起什么来,道:“今日吃寿面了吗?”
月娘道,“吃了,中午和夫人、兄姊们一道在阿婆这里吃的。”又道,“哥哥们从渭南带了礼物,我也有份。大哥哥还送了我一套纸笔。阿姊也送了我一块玉。”又从璎珞上解了玉给赵世番看。那玉灿若明霞、五彩流光,也是件宝物,赵世番早瞧见了——这是林夫人嫁妆里的东西,早些年曾翻出来想给雁卿做锁头,怕雁卿不懂事随手丢了,到底没舍得。这回却给了月娘。
说是雁卿给月娘的——实际上就是林夫人给的。赵世番倒明白林夫人的心思。因月娘将紫玉给了雁卿,她不欲雁卿欠月娘什么,便让雁卿拿这块玉做还礼。
林夫人确实是不吝惜财物——可对月娘显然也和待宝哥儿不同,是亲疏分明的。
赵世番就道:“既是阿姊给你的,要好好带着。”
月娘道是,父女两个一时便沉默无话了。
赵世番就道:“你些去睡吧。”
月娘垂着头说“嗯。”却不肯走。
片刻后抬起头,就已满眼泪水了。赵世番不看她,月娘就低低的牵了赵世番的衣袖,忍着哭声道,“阿爹若晓得姨娘的下落,便稍稍照应一下她吧,她还挨了打,怕是不好过……”
赵世番就含含糊糊的抽出衣袖来,轻轻推了推她的背,道,“……去睡吧。”
。
赵世番一行回了正院,林夫人早已安顿好了阿宝。
已拆掉头上花钿,只余下一个碧玉簪子挽着素素的髻子,在桌前打着盹儿等他。她容色明艳,便不装饰也是极鲜活动人的。便如海棠春睡。
赵世番待要上前将她抱回床上睡,靠近了瞧见她映在烛火下的长睫毛,忽而心动。便轻轻拔去她头上的碧玉簪子。
那一头墨发便如瀑布般泻下来。他抬手拨了拨,令露出白净的耳朵来。林夫人自然就让他弄醒过来,抬头看见他。才无奈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玩。”
赵世番就拈着那根簪子,笑道,“你容色如初,便令我不觉得年长。”
林夫人一时倒有些失神,垂眸含笑,叹道,“不过是不显老罢了,哪里还能比得上当初。”
两人便相携进了内室。
一时林夫人又道:“今日陛下宣你去,究竟是为什么事?”
赵世番自然知道瞒不过林夫人,就道:“陛下想令我教导太子。”
林夫人便道,“这是喜事啊,你怎么满面愁容?”
赵世番就将原委对林夫人细细说明,果然林夫人一时也沉默下来。道,“不用说天潢贵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弟一旦变坏了也难调整过来。盖因太富贵顺畅了,怎样逞凶都可行,便败事了也有人从后收拾。纵然一时狠下心来责打,不几日便有故态复萌——除非立刻离了先前长大的地方。”
……可你还能让太子离开皇宫?
待要太子不离开,除非将他身旁的人尽数换去。可就算新换上来的人,也定然要奉承纵容他。
这差事确实是不好办的。
还是林夫人道,“圣命难违,且行且看吧。当要紧的还是皇上的病情……”就琢磨了一会儿,道,“令白上人去看看吧。”
☆、第十七章
赵世番却迟疑了片刻,道,“白上人是世外之人,言辞行止十分的出格。到了圣上跟前只怕要受不少整治……”
他自幼伴君,对皇帝的性情拿捏得十分精准。晓得这位皇帝雄才大略,更难得的是不多疑、不滥杀,颇有些英雄气概。可也还是那句话,太聪明的人一旦身居高位,就难免显露出控制欲。对于白上人这种性子拧巴又有才能的,皇帝固然能容得下他,只怕也很要敲打磋磨下他的棱角。
万一白上人再是个宁死不屈的,那就太造孽了……
何况白上人医术再高明,还能胜得过御医吗?赵世番觉得很不必将他扯进来。
林夫人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便道:“皇上还能吃了他不成?要紧的是圣躬安康。既是旧疮崩裂,吃药是不治根的。必得剜去腐肉,剔除脓疮才行——太医们固然医术高超,可谁真敢在皇上身上动刀?白上人却没有这些卑琐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