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目下也只是一想罢了。
随着讲经阁辩经正式开始,东郡公门下的学术氛围也骤然间浓厚起来。可惜雁卿同月娘入门晚,又是女孩子,虽适逢其会,却只能空自叹息——人多口杂的场合,她们是不能同男学生一样去挤占位子的。
四千多人,就算讲经阁真容得下这么多人,辩经人的嗓子也没那么大。挤不进去的人根本就一句话也听不到。便不知是谁想出了传音的法子,讲经阁里说一句,就有专门的人往外递一句。一重重的传出来,在各地谜一样的方言的加持下,生动的演示了什么叫鸡同鸭讲、以讹传讹。
雁卿姊妹在对街的铺子里大致旁听了一会儿,都听得目瞪口呆,不多时便忍着笑退场了。
是以这几日便乖乖的留在院子里,同小“师兄”一道读书习字。不过她们也有自己的门路——雁卿性格开朗可亲,月娘又生得美貌婉约。虽相处日浅,内门师兄们却很看顾她们。得知雁卿姊妹在收集笔记,他们也慷慨的将自己在讲经阁里的见闻记录下来,供姊妹俩抄录。
雁卿便也加紧和月娘一道整理出副本来,细细的边读边校订。遇有存疑处也圈出来,打算等师父和参与辩经的师兄们空闲下来,再去请教、订正。
月娘有了“教书”这个愿望后,因怕自己学问不精误人子弟,学术热情便被彻底激发出来,俨然成了个小儒生。
雁卿的兴致倒是更在于辩经本身,她觉着这一问一答一辩论的方式很有趣,整理出来的笔记也很有趣——有这么本笔记照着读,凡事识字的人都能像模像样的讲书。就好像是雕版印刷,是一种很值得复制普及的东西。
她决定等师父忙过这阵子空闲下来了,便去问一问他——这次讲经,完全可以整理出书嘛。
这场盛会足足持续了一旬。第五日过后,读书人的狂热才渐渐冷却,那些纯来赶热闹的人渐渐被平康坊的红颜和舞乐吸引了去。随之而来,东郡公府上也不再门庭喧闹若市,像是读书人聚集研讨之处了。
到最后一日,讲经阁里终于只剩纯粹的读书人。
东郡公便设坛开讲,给这一旬一来的辩经做一个总结。这一次,门下弟子们终于能悉数列席听讲了。因是公开设讲,难免任人观看,便没有给雁卿姊妹留出位置。
雁卿活泼些,央求了师娘,扮作个衣衫朴素的小丫头,跟着下人们进去斟斟茶水,顺便也就站在一旁听了。月娘矜持敏感些,却是不肯扮作丫鬟,便自己留在庭院里读书。
东郡公宅邸在安化门外,已是长安外郭,不比城内寸土寸金,宅子建得便也开阔。主家人口本来就少,此刻平日常来常往的同门都在讲经阁听课,四面杨柳池塘骤然间就空旷寂寞起来。
月娘一个人在水边翻了翻书,终于受不住森寂,阖上书回房间寻秀菊、墨竹她们去。
绕过荼蘼花开的一座矮墙,便瞧见秀菊领着人过来。
她生性柔静,不爱盯着人看。只以为是走错了路的书生,便避让到一侧,待那人望见她,分明向她走过来,她才若有所觉的抬头。
那凌厉霸道的美貌,再没有旁人。是太子。
月娘下意识的便要逃,可脚步才挪动,忽就疑惑,她为何要逃?片刻之间,她便已镇定下来。“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月娘便想,佛家对人性之洞悉也不可谓不明彻。原来只要对太子无欲无求,她便也有能坦然面对他的那一天。
太子上前时,她便屈膝行礼,又道,“先生在讲经阁,殿下走错了路了。”
太子便上手去扶她,俯身沉声道,“……我是来见你的。”
月娘向后一退,侧身避开了。她扫了秀菊一眼,才又道,“殿下且随我来。”
太子便抿唇一笑,那笑容里分明就带了三分讥讽,却还要装出温柔来。他挥手令秀菊退下,便跟着月娘上前。
月娘固然已放下了,可见他如此,心里也难免难过。
她默不作声的领着太子往讲经阁去——她们姊妹到东郡公府上求学,原本也是有躲避之意,自然不会令外人知道。可太子能查到,也并不值得惊奇。目下最紧要的还是自保。她是真的喜欢在此处读书,不愿闹出什么有损名誉之事,牵连了东郡公。
她也疑惑,太子分明就不喜欢她,为何特地追到此处来。
后院儿离讲经阁是有些远的,尚未出门,太子已有些不耐烦,抬手牵住了她的手腕。
月娘已是惊弓之鸟,触手便用力甩开。
太子没抓牢,已是愣了一愣。月娘便又退了一步,道,“讲经阁已不远了。”
太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来,细细的审视着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