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卿抬手推门,门开时有风穿户袭来,那洞明的窗前有人闻声回过头。目光相遇,便有片刻寂静。
是元徵。
经年不见,再相逢时何以相对?唯有泪眼与浅笑罢了。
也就是看到他的时候,雁卿心中的烦闷不安便尽数沉淀下来了。七哥模样变了许多,褪去青涩,他的眸光更沉静雅重。明明就是同鹤哥儿、谢景言一个年纪的少年,却又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反而越发衬得她像个不经世事、不解烦忧的顽童了。
可七哥就是七哥。
雁卿揽裙行礼,原本该碰面时互相问候的时候,元徵却已迎上前来,道,“雁卿……”
他几乎就要握住雁卿的手,书厅里侍奉茶水的丫鬟反应敏捷,立刻便托了茶盏奉上来。元徵才回过神来,停住了脚步。
雁卿便也道,“七哥。”
四目相对,都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又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元徵望着她的目光过于热切了,雁卿竟从羞赧中生出些畏缩来。便不能抬眼。倒是立刻就想到——她还没见着太夫人,忙四面寻找。便又有丫鬟上前解释,“太夫人午后乏倦,已回房歇晌去了。世孙要借书,太夫人说尽可自便,若有寻不到的,询问大姑娘便可。”
雁卿便点了点头。道,“七哥想看什么书?我带你去取。”
元徵又凝望了她片刻,才缓缓的说,“《水经注》。”
——当年他们在兰雪堂中一道读《水经注》,定下了三峡之约。元徵手头就有原本。
可雁卿也不曾质疑,只道,“七哥稍待,等我去找来。”
这本书雁卿时常诵读,便叠放在书厅案头。雁卿上前翻取时,元徵就跟随过去。书案当窗摆设,那窗子落得矮却开得阔,窗外便是风景。翠竹山溪交相辉映,编竹为矮台错石成野桥,满眼都是青翠的柔光。他们就在那窗前抬手按住了同一卷书。
雁卿垂眸不语,元徵便说,“不必了,我不是来找书的。只是很久不见了,我来看你。”
雁卿忽然间无言以对。
她问不出口。在慈寿堂里原本也不适合质问——只要她还不想将林夫人的怀疑宣扬到太夫人的耳中。
她设想过很多次同七哥久别重逢的场景,可林夫人告诉她,七哥也许妨碍过三叔的姻缘。她又设想过很多次自己质问七哥的话语……可七哥说,“很久不见了,我来看你”。
为什么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问候?
他们之间的情分究竟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难以启齿和维护?她这么努力的想要取得她阿娘的认可时,七哥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难道真的就只是她阿娘的误会和偏见吗?
雁卿难过的同时,也终于感到倦怠和疲惫了。
她答道,“我也很想念七哥。”窗外景明,她的心情却晦暗沉重。她便将书推给元徵,仰头望着他,“书已找着了。七哥还有旁的事对我说吗?”
元徵到此刻才察觉出她心境的变化,一时就只定定的望着她不说话。
雁卿便不闪不避的回望过去,她明白自己应该直言相问,否则也许七哥会不明白她所指为何。可就如元徵能读懂她说不出口的话一样,她也总能读懂元徵细微的心境波动——元徵目光里一闪而过的动摇,并没能瞒得过雁卿。
那是心虚。
雁卿脑中霎时就是一片空白,原本想要追问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了。
——七哥做了需要瞒着她的事。
一旦她追问他十之八九会向她坦白,可雁卿已经不敢问了,因为一旦问了便再也收不回。
她垂下目光,避开了元徵的注视。向后退了一步。
元徵紧跟着便追了一步,道,“你想问哪一件?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若一件件说起来……”
雁卿便道,“七哥是否知道,皇后当初化名作贺祁。”
元 徵略顿了片刻,才道,“在你说之前,不知道……早些年我在守孝和养病,府上的交际都轮不到我来处置。你也明白我的性子,不相干的人我从不上心。待到后头我 开始管事了,皇后又已贵为六宫之主。便从未打过交道,自然更无由得知。”原本前倾的身体站直了,他无意中表露出来的迫切和紧张一时消散了,声音里果然便流 露出些脆弱的自嘲来,“不过现在我明白了,采蘩祁祁,薇亦柔止……她的妹妹化名是贺柔?”
雁卿不语,元徵便轻声道,“是我失察了……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雁卿心里只是难受……她终究还是避重就轻,没将该问的话问出来。如今元徵如她所愿否认了,她却半点都没感到庆幸。
“我不是故意的。”元徵又说。
雁卿草草的点了点头,生硬的微笑起来,“嗯……这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