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没领悟到林夫人让她来松涛阁的用意。
这一日,雁卿同月娘下了学,便又来松涛阁里打发时间。
春来天暖,燃了一整个冬天的熏笼终于撤下去,门窗洞开,清风徐来。屋里空气清澈,姊妹两个便不令燃香,只将向阳新开的樱草花搬进屋里来。灿烂明亮的色彩一映照,人的心情也就跟着明媚起来。
月娘做女红,雁卿就在对面习字——她的字一如既往的丑,不过又丑得十分圆润有意趣,看起来竟有种别致的美感。她自己喜欢,也就这么练习下来了。
这一日有朝会,若有客人来,自然是林夫人接待——外头士子们渐渐抓住规律,这样的日子来人便少了。
雁卿却也不在意,在松涛阁里最开心的其实还是同月娘在一处玩耍,旁听才俊什么的对她而言和听评话、看小说也没大区别,只不过是见闻人情,开拓视野的一个途径罢了。又因她自幼接触的少年,不论是鹏哥儿、鹤哥儿还是元徵、谢景言,都在同辈中是顶尖出色的人物,便也不觉得松涛阁中往来的才俊有多么特别——干谒者纵不明言,骨子里也透出一份汲汲于名利的迫切来,同雁卿乐山乐水的心性是不大投缘的。是以雁卿听得再起兴时,也都只关心话题,尚还没想到结交人物。
一时她写完一副字,自觉的十分满意,便得意的递给月娘看。月娘也放下针线来,十分给脸面的品评道,“崎岖跌宕,如草木生山石之间,天然野趣。”便也起了兴致,拾笔临摹了一段。雁卿看她书写流畅,竟写得有七八分像,又因笔意文秀,别生出花开幽谷的意境,便又感叹,“你写得真好。”
月娘却摇头道,“阿姊写的好,我这边是刻意为之,到底落了痕迹。”
雁卿便又去看月娘的刺绣,姊妹两个低声聊着女红和书法,又互相模仿对方的字,谈笑不止。
一直到林夫人身边丫头在花窗前轻轻的清了清嗓子提醒她们,二人才晓得外头又有访客。姊妹两个各自脸上一红,掩唇轻笑着对视一眼,乖巧的坐回座位上了。
☆、83第五十八章 中
因犯了错,难免都有些心虚,都十分在意外头访客听去了多少,是不是觉着被冒犯了。听得便格外仔细。
外头人声音却低——不比少年的清亮,也不比成人的稳重,倒有些像是变声期少年的嗓音。
近来鹤哥儿也赶上了变声期,一把粗砺公鸭嗓子,说急了就破音。鹤哥儿最调皮,全家上下就少有没被他戏弄的,如今到底轮到旁人戏弄他了。鹤哥儿就只好装老夫子,不得不说话时就把声音压得极稳才开口,已经许久不敢欺负雁卿了。
这少年却似乎并不在意,当说则说,当笑则笑。那介于少年与成年独特的嗓音,听着竟也十分低回悦耳。
……虽显然已知道有小姑娘就在隔壁审视他,却是半分都没放在心上。
雁卿便先心生好感。又总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这少年是顺路来替鹤哥儿送信的,林夫人又问起了他的父母,其余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的信息也无不是亲近至交。雁卿脑中忽就一明,心想,不会是谢家三哥哥吧。
便悄悄的掀起帘子向外望。
望出去,目光就不由往上去——那少年却比她预想中的更高。大约是新从校场回来的缘故,一身利落挺拔的劲装。虽是朴素的麻布衣衫,可依旧衬得面目清朗。那站姿也与寻常读书人的松散不同,行止带风,自有一股宝剑锋锐之意。看着便令人耳目一新。
因窗子开在侧墙,那少年站着同林夫人说话,雁卿也只看见侧脸。却也已认出来了——经年不见,他着实也变了许多,雁卿忍不住又细看了好几眼。
一时放下窗帘,心情便十分欢快。
她是明白谢景言的性情的,不过是在里屋说笑而已,他必然不会放在心上。又想,谢家哥哥说他长大后就是谢二叔的模样,果然没骗她。且就算是谢二叔,似乎也没有三哥哥这么挺拔好看的仪态。
她自己也因成长有了不少烦恼——譬如因张弓时显露出的胸口细微的起伏令人在意,已有些时候没有再练弓箭了。此刻见贤而思齐焉,便觉着自己还是应该持之以恒练习下去。三叔说过,善射之人往往猿臂蜂腰……不想竟能好看到三哥哥这般地步。
兀自美滋滋的想了一会儿,听外头谢景言要告辞去了,忙要叫着他——可因同林夫人约定了不许如此,便匆匆揽裙起身,对月娘道,“我出去一下。”
雁卿自后门绕过去,刚刚赶上谢景言从松涛阁里出来。这一次总算是没有错过,她便欢喜的唤道,“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