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面见皇后,虽多有不便,却也没有那么严苛的禁忌。只是这般情形下不经意撞见,显然是令人疑心的。
赵文渊只觉得暗流重重,而身旁太子便是湍流中心那道涡旋。他心中一时百念,已觉出不详来。
忙要将怀中二皇子过到乳母们手上,然而太子隔在中央,乳母们俱都避之不及,竟无一个敢上前的。
赵文渊只得将二皇子放到地上——二皇子生儿体弱,十四个月了,也只能勉强扶着东西站稳罢了。赵文渊将他放下,他便拉着赵文渊的袍裾不放。又起了玩心,一摇一晃的想引他主意。
在内宫里乍然见到外臣,楼蘩身后闺秀们都避之不及,然而此刻临近太液池,道路开阔,竟避无可避。
雁卿抬头望见她三叔同太子站在一处,身旁有个蹒跚学步的幼童。脑中骤然就忆起当日在晋国公府听见的纷纷扰扰的议论——那时她疑惑,纪雪何以不加避讳的将赵文渊同皇后放到一处议论,此刻却已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她不由自主的就抬头去望太子,只见太子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金褐色的瞳子阴鸷如鹰隼。
她心中就猛的一沉。太子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望着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追过来,看见雁卿的时候,便有片刻的迷茫,随即却又加倍的歹毒和得意起来。
雁卿便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想,纵然是当日威逼自己和月娘下跪认错的那个少年,眼睛里也不是这样纯然的恶毒和疯狂。
她忽然就有些难受。可那个寂寞凶狠的骂她蠢的少年,固然霸道又可恶——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了的?她就懊悔,那日在含凉殿前,她也许应该固执的拉住元彻,无论如何都不松开手的。
雁卿又听到楼蘩轻声说,“跟我来……”她回过神,楼蘩已拉住她的手上前去。
此刻雁卿是该回避的——纵然雁卿并不在意,可她知道男女之防。然而楼蘩虽看着平静雍容,那手却冰冷如铁的箍住她,不由分说的带着她上前。简直就仿佛她是楼蘩手上的人质。
而太子的目光果然也自始至终都追着雁卿,看她跟着楼蘩一步步走近了。
来到阶前,楼蘩才松开雁卿的手,俯身将二皇子抱起来。二皇子见了他阿娘,倒是不缠着赵文渊了。
赵文渊拱手行礼,楼蘩只垂着眸子略点头,道,“赵将军请起。”又问,“将军何以入内宫来?”
赵文渊道,“陛下传召。”
楼蘩就点了点头,将二皇子递给身旁宫女。又对太子道,“既然是你阿爹传召,就快些去吧。”
太子依旧死死的盯着雁卿,雁卿心里混乱、恼怒同委屈交杂在一处,终于忍无可忍了,便不躲不避的看了回去。
她目光赤红湿润,竟已气闷出了泪水来——一旦明白这场合是怎么回事,便也真的无法再平心以待了。
皇帝这一家子,究竟将旁人当作了什么。
太子就又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想从她的难过里汲取快乐——初遇雁卿时,他也确实有此初衷,总觉着折磨她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她的痛苦、难过,必然比旁的东西更炽热夺目,是极美好难得的。
可此刻竟只觉得空落和悻然。仿佛兴冲冲的证实了某件事,却发现压根不是他所预期的模样。
——她的痛苦和难过,压根就没有取悦他。
反而令他感到茫然和难堪。
他其实更想见她没心没肺的泛着蠢,毫无防备的乐呵着的模样。温暖、安心,又令人心里痒痒的,想挠她一爪子,再抱一抱、亲一亲。
不过说到底,那也不过是逗猫一般廉价的乐趣罢了。
太子便淡漠的移开了目光,向楼蘩行礼告辞了。
这一日楼蘩的兴致倒是很好,
在 太液池边,还亲手画作荷花图。她雅擅丹青,虽不比顶尖的画师,那笔尖意蕴却足。明明是以洁净淡雅而闻名的君子之花,在她笔下却是浓墨重彩。枯叶黑水,红莲 独出,那花瓣饱含了浓墨,垂垂将落。这画作极欠美感,奇、谲甚至于丑,可意蕴与厚重的感情却触目惊心,分明就是困苦已极,却又孤标傲世。
一行观画的俱都默然失语——这画无意是好的,可同世道相悖,令人无法评说。
而楼蘩画完后端详了片刻,便笑着随手一团,丢入纸篓子里。道,“这幅不好。”思考了片刻,又道,“当年在外游历,曾至大泽,看了一回荷花。荷叶接天碧绿,荷花映日而红,真是再美不过的景象。太液池中荷花虽也好,到底还是比不上在外间千里浩淼烟波中盛开。”
便又命人领取宣纸来,画作荷花图。
这一幅便以工笔白描,那荷花淡雅雍容,粉色的花瓣饱满的舒展着,颇见贵妇人的闲情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