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已有了后娘,皇帝便也不再只是他阿爹。
且皇帝分明就是更宠爱楼蘩些,日后他必得学会在他阿爹跟前保全自己,不能再肆无忌惮的表露真心、惹恼他阿爹了。
他终于再没有可以全心信赖仰仗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陪着皇帝和楼蘩慈孝恭谨的说了一回话,太子只觉心中烦累。不经意间自观柳台前望向水滨,便瞧见有少女捉一把白茅草欢举着奔跑自柳堤上过。堤上何止千人,熙熙攘攘如截水而过的洪流,可他依旧一眼就看到了她。
便如水墨山水中那不经意涂上的一抹桃花红,鲜明亮眼,轻易就夺去了他的注意。
——赵雁卿。
太子想,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他便对皇帝说,要去为继母折一枝山杏花。
儿子有此孝心,皇帝自然要成全。便慈祥颔首,笑道,“去吧。”而他的继母关切道,“水滨草滑,让人仔细跟着,小心照料。”
太子只一笑,道,“谢母后关怀。”
太子要下去折杏花,自有便衣的侍卫悄无声息的驱散人群,陈设路禁。免得令游人冲撞了他。游人多了,不可能悉数拦住,似雁卿这般一看就无害的小姑娘便在放行之列。
雁卿越走便觉行人越少,心里也在疑惑——此处分明景色更胜,怎么人都不来。
然而略一打量,便被风景吸引去了注意。灞河沿岸漫天漫地都是柳絮,那柳絮当风,宛若飞雪——却是一场暖而香的春雪。那春雪里山杏花娇俏明媚的盛开,灿若烟霞,芳香野而淡雅。春光也好,水天一色,剔透蔚蓝。
唯一不好的是,那杏花开在山石之间。远远的看着,还以为自己是能攀折到的。可近前来便又遥不可及了。
雁卿便回头去找墨竹她们,想等她们追上来,好翻上眼前巨石,摘那石上之花。
谁知墨竹没找着,先看到了太子大魔头。
怎么又又又是他!这就是雁卿此刻的心声。
虽如此,也还是要乖乖的行礼。因上回被他批判过称谓,雁卿便咬得清脆响亮,道,“‘太子殿下’,您来了?”
太子盯着她的目光阴鸷如鹰隼。
雁卿就一愣,小心的戒备起来——她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可自那回荡秋千之后,他们不是已和好了吗?
雁卿心里,太子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因年少,似乎是十分可爱无害的,可这改变不了他是一只老虎的事实。他独自舔舐伤口流露无助时,雁卿会忍不住上前顺顺他的毛,想令他好受些。可若他露出利爪尖牙,雁卿也必然转身就逃,不待丝毫留恋的。
——太子毕竟不同于元徵。纵然元徵凶狠抗拒时,她也会竭力靠近他好令他平静下来。因她知道,七哥的内心是柔软的。可对太子,她却没有这么愚蠢的善心。
雁卿便试探着退了两步,因元徵拦在她的归路上,她还得找好了逃跑的角度。
逃跑前,到底还是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又发脾气了啊!”
太子其实已十分擅长伪装。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雁卿跟前他却连一个温柔的假笑都做不出来。
毋宁说,他就是想在她跟前肆意的发泄——似乎也只在她跟前才能不计后果的发泄出来。
太子就冷笑出声,“是啊,我怎么就又发脾气了?你不妨去问问你阿娘。”
吵嘴归吵嘴,可要将她阿娘扯进来,雁卿也会恼怒起来,“关我阿娘什么事,你不要胡乱攀咬!”
“我胡乱攀咬?”太子就逼上前去,他心里有怒潮在翻涌,十分想对雁卿逞凶。可脑海中总算还留着一丝清明,能压抑住这种冲动。便上前捉了雁卿的手腕——他总觉得捉住了雁卿,她便不会反抗,也就不会进一步的触怒他,令他忍不住伤害她。
他对雁卿也确实同时存在着残虐和挽留,似乎伤害雁卿比伤害旁人更能带来快感,可又想被她喜爱,害怕被她畏惧和躲避,因此反而在她跟前更柔善文雅些。
然而这一回他也是真的被逼出凶性了,“是啊,被硬塞了一个继母的又不是你!你阿娘这么爱给人拉皮条,还怕被攀咬?”
雁卿就一怔,泪水倏然就盈满了眼眶。
其实太子这半年过得压抑,她又何尝不压抑?
是她鼓动了她三叔去找楼姑姑,却得到了那样一个结果。她三叔固然没有怪她,却一去不回,还带走了她大哥哥。小半年了,一封信都没有写过。她就不害怕她三叔再也不理她了?若不是太子他阿爹霸道的要抢了楼姑姑当皇后,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明明就是他家的错,太子竟还敢侮辱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