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九月,枣子早已打净。如意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想起郑氏说她卖枣树时,枣子都快熟了,那应该是七八月之间的事。这么说来,庄七娘的孩子大约生在九月、十月之间,倒是和她……
如意顿了一顿,没有再往深处想。
那枣树下搁了两口箱子,箱子上压着红纸。如意在宫外住的久了,依稀知道些民间习俗,便问道,“您家是要办喜事吗?”
那妇人忙道,“是——孙子快要娶媳妇儿了。昨日出城下聘,离得远些,今天还没回来呢。不然也让您见见。”
庄七娘被卖掉时,她孙子七八岁,今年该有二十六七了。不过穷苦人家说媳妇儿难,不攒下几个钱还真没谱,三十、四十了才能娶上亲的也不少见。
如意便取了两枚金锞子给她,道,“这是替七娘给的看喜钱。”
那妇人推拒了一番,总算肯收下。
如意告辞出门,她又唤住如意,欲语还休,“七娘别是跟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人吧……”
如意被她逗得一乐,笑道,“可不是么。”
从郑婆家出来,如意便差人去村北头打探牙子的消息。
果然如郑氏所说,一打听就打听到了。
如意隐约觉得一切都太顺畅了。她这个人自幼运势就不大好,做事很少有这么水到渠成的时候。过于顺利的事她都习惯性的缓一缓,好琢磨琢磨是不是有什么隐患没察觉到。
因此这一回她没有直接出面,而是令舵里的伙计代替她,和那牙子约在酒楼里面谈。她则订下隔壁的雅间,听他们怎么说。
她去的早些,便斟了杯薄酒,临窗小酌。窗下便是街口,街上沽酒卖花的小娘子有一把好嗓子,叫卖起来婉转如唱。这叫卖声里,云行水流,人来人往。她一时走神,竟又想起徐仪——当年他牵着她逃出国子学去,穿过一条银杏树的林荫道,便带着她闯进了这繁华红尘。至此刚好也要有十年了吧。
不过片刻走神,她便望见活计和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从街口走过,正往这酒楼里来。
这瘦子显然就是那个牙子。
可这并不是如意头一回见他。
——就在五代光去绣楼闹事的那天,如意下了马车要进绣庄,扭头瞧见借口有人盯着她——那个人就是他。
如意抿了一口酒,心想,果然世上就没有这么顺利的事。
并不是她要见这个牙子,而是这个牙子诱导着她来见自己的。
但是一个牙子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他又有什么目的?
第九十章 (下)
如意令侍卫去传信——她改主意了,要亲自见这牙子。
伙计得了信儿,果然直接将牙子带到雅间。
牙子进屋看见她,面色就一变,扭头便要出去,却让伙计堵在了门口。他倒也机变,很快便掩饰好了表情,笑道,“您看这办的是什么事儿,早知道是要同女公子谈生意,我就让我那浑家来同你们说了。这跟个金贵美貌的小姑娘同处一室,我一个大老爷们……”
活计听他轻薄如意,便要撸袖子。如意抬手制止,道,“不会把你怎么着的,就是打探个消息罢了。进来坐。”
牙子见出不去,只得挨着椅子边儿,故作镇定的堆着笑坐了,道,“买消息的啊?那您真是找准了。干我们这行的,要给人搭桥拉线,没个消息灵通还真不成。您问。”
如意道,“你认得我吧。”
牙子的豆芽眼就作势往如意脸上一扫,“……眼熟。”又恍然大悟,“啊哟,我想起来了,庙里仙女儿就长您这模样。”
如意见他油盐不进,便不再追逼。只顺势一笑,且让他蒙混过关。
她这一笑,屋里气氛霎时松动下来。牙子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肩膀便松懈下来。
如意这才说道,“我来向你打听个人。名叫第五让,就是梅山本地的住户,你可认得?”
牙子眉眼一动,笑道,“他可是梅山村的名人,哪能不认得。他家祖上也是大户,谁知传到他这里几年就败光了。故而人都叫他五代光,您说的是不是他?”
如意点头道,“就是他。他曾有个妾,人称庄七娘。说是经你的手卖掉的,你可还记得她?”
牙子装摸做样的想了一会儿,才道,“您乍一说庄七娘,我还真不知道。我做这行三十多年,经手卖掉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能人人都记得?可您一说是五代光家的,那我还真记得。不为旁的,这件事怪异。这卖的人狠心,还没后呢,就先把怀孕的妾给卖掉了……”
人心虚时,话就容易格外多。如意就不声不响的听着。
那牙子接着道,“这是其一。其二呢,也是赶得巧,他这头才要卖人,那头就有人让我留意着,要找怀孕八个月左右的孕妇,有几个就要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