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觉着,这家宴其实还不如和她阿娘、弟弟一起用饭热闹有趣。
她正想着,忽就听对首琉璃道,“我就不要屏风了。”
她声音甜糯,天生带一些撒娇的意味,但表情实在太生动,那点不满全写在脸上了。
天子皱眉望过去,她缩了一缩,随即加倍理直气壮起来,“我不冷,而且我还要看风景呢~”那尾音娇俏,又化作略带得意的撒娇了。
二公主只一笑,依旧不大理会人,“那就不要给三妹妹设屏了。”
她转而又问如意,“四妹妹要不要?若不要干脆一并撤去。”
话题突然就砸过来,连徐思都不由停下来,有些担忧的望向如意。
如意觉着气氛有些不大对,这令她有些紧张。但怎么想这个问题分明都很简单。
她到底还是坦率的回答,“要的。”所有人都望着她,她觉着自己还是该再说些什么才好。思忖片刻,觉着这也是件很应景的事,便道,“其实,我还想要一枚小勺……”
旁人剑拔弩张,她还在这里一本正经的认真吃饭——你不能说她做错,但多少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不过她确实太小了,还不到四岁,坐在席上统共比几案高不了多少。因她举止大方不扭捏,同席人竟都没察觉,她那双小胖手攥着长长的木筷子,用得十分笨拙。
她一出此言,席间就有短暂的微妙的静默。
随即大皇子笑道,“快给四妹妹取勺子来。”
但女儿同庶母之间的暗潮,已然破坏了天子赏月的心情。他此刻怪罪哪一个都只会激化矛盾,听如意开口,便沉下脸来,道,“谁侍奉四娘用饭?这点眼色都没有,需得四娘亲自开口,还要你们何用!”
上头安排了一人一席,席间坐的不是天子嫔妃就是公主皇子,氛围又如此,侍女们谁敢发出半点声响?结果还是免不了无辜受牵累。忙都噤声跪到地上。
如意见她们受罚,心中着急,却不明白是哪句说错,才要开口辩解,大皇子已抬手轻轻按下她,示意她不急出头。
果然便听徐思笑道,“这却不怪她们,如意正学着用筷子,故而我让她们不必喂她,由她慢慢尝试着自己吃。”
大皇子也笑道,“四妹妹持著虽笨拙,却又像模像样,吃的努力踏实,又自得趣味。倒让儿子舍不得给她一柄勺子了。”
一言带过,满座人都忍俊不禁。
他出言回护,大公主也终于开口笑道,“四妹妹这么努力,阿爹便别生气了吧。”
就算这么多人为她说话,如意也直到最后都没明白天子究竟为何无缘无故就对她发脾气,又是如何消气的。
她毕竟太年幼,尚还不懂得什么叫迁怒,什么叫替罪。
所有人总算都其乐融融起来,但她却不知为何无法跟着欢喜起来。仿佛有一道不可见的鸿沟,将她同众人隔绝开来。
不过她再看向徐思和二郎,便觉着自己也不是孤身一人。便安心下来。
她安安静静的专心吃东西。但乳母们经此一吓,俱都战战兢兢,服侍她时候简直一点风吹草动便能令她们紧绷起来。
水边多飞虫,仲秋时节依旧可见。喂如意饮汤时,乳母忽瞧见汤勺中撞进一只飞虫,她驱赶不及,眼看着那飞虫落入汤中。她怕再激怒天子,不敢泼去,一时犹豫便愣在当场。
如意张口等喂,见她一顿,眼睛也跟着一垂,便瞟见那乳白鱼汤里一点黑。
她一楞,不由对上乳母的目光。乳母手都有些抖了,但如意竟然控制住了表情。她恍若没察觉一般,略一向前,就将银匙中汤喝了下去。乳母眼圈一红,却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开口时声音略有些抖,那声调却轻柔安心,“您还想吃什么?我帮您夹。”
萧怀猷在一旁看着。
先皇后去世早,真正抚养他长大的其实是先皇后的妹妹沈贵人。渐渐懂事后,他便也明白,沈贵人待他虽很好,但也只是面上而已。论说她心头所爱,恐怕就连殿里那只狸花猫都排在他前头。但他毕竟自幼就当沈贵人是他的母亲,心里还是亲近她的。
他六岁时,因为如意被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野猫冲撞了,天子便大张旗鼓的要逐猫。
他其实也不喜欢沈贵人殿里那些猫——她太喜欢猫了,含润殿里满院子都是猫食盆,一到饭点,十几只野猫聚集过来。令整个院子都阴森森的。夜间猫叫如婴儿凄厉嚎哭,令他怕得睡不着觉。
但沈贵人想留住殿里那只狸花猫时,他还是开口帮她求情。
结果天子反而更加震怒,对沈贵人说出要么猫走,要么沈贵人同猫一起走的话。
沈贵人对天子怀恨已久,闻言竟真的跟猫一道走了。虽事后沈家好说歹说的将她送回来,但天子已然厌恶了她,不肯令她再抚养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