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含苞待放,纯洁得不沾一点尘,可是却被人骂做□。她还能指望自己能在这镇上待下去?
她发狠读书,小小年纪就在外面做工赚学费,贴补家用,不是为了谋什么见鬼的前程,而是希望远远地逃开这一切。永远都不要回来。可是现在她才读高二,还有一年多的日子要熬,她真怕自己熬不下去,她会跟她妈一样疯掉。
下了车,朝夕脚跟刚着地,就扑到路边狂吐,就在她吐得天翻地覆,分不清东南西北时,她分明听见路边摆水果摊的几个人在议论:
“哟,那不是老陆家的朝夕吗?”
“可不是,怎么吐成那样啊?”
“该不是有了吧?”
“瞎扯,她才多大……”
“这算什么,她妈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跟那个勘探队的男人睡了,肚子都大了。”
“唉,真是什么样的瓜结什么样籽儿。”
……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朝夕眼中滚落。她蹲在路边,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然后横尸街头再好不过。她恨,从她渐渐懂事时起,她就学会了恨,此刻尤甚。
回到舅舅家,感觉气氛怪怪的,吃饭的时候舅舅闷着喝酒,看看朝夕,又喝口酒,那种yù言又止的样子更让朝夕受不了了。但她不能有丝毫qíng绪上的表露,因为这不是她自己的家,她是寄人篱下,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不能由着自己的xing子来,从来没人教她该怎么做,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所以每次回来,她都争着帮舅妈做事,洗衣做饭,喂jī割猪糙,什么样的粗活累活都得gān。其实舅舅一家对她很好,舅妈也是个淳朴善良的农村女人,话不多,待人实诚。很多时候是朝夕太敏感,总是担心给舅舅家添麻烦,是生活的磨难和艰辛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为了保护妈妈保护自己,她本能地长了一身的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心肠就跟石头一样硬了。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她看上去是沉默而温顺的,但仅仅是看上去。一旦亲人受到伤害,她就会竖起全身的刺,刺不死对方,也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除了隔壁老杨家的小恩,她在镇上没有朋友。很多跟她同龄的女孩子都有些怕他,男孩子也是,因为她发怒瞪着谁的时候,那眼光像豹子。
但是此刻她却是乖巧的小羊,吃完饭就赶紧收拾碗筷,如果是往常,舅妈也就随她去了,可是今晚……
“朝夕,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舅舅喊住她。
朝夕“哦”了声,小心地坐在了舅舅的旁边,耷拉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舅舅轻咳了几声,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水烟,终于说话了:“这个,朝夕啊,你也大了,个头都赶过你妈了……唉,你妈这个样子走了,兴许是享福去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得靠你自己了。说心里话,舅舅是舍不得你的,你舅妈,还有哥哥姐姐都舍不得你,但是没法子啊,谁让咱家穷呢?虽说部队上给了些慰问金,但你也知道,你妈这几年治病欠了不少钱,这镇上都借高了,那点钱刚好够还了债……”
朝夕低着头,使劲揪着衣角,舅舅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唉,说这么一堆,也不知道你明白没有,咱家不是存心要把你往外赶,真是没法子,你大哥的媳妇开chūn就要过门,家里又盖不起新房子,没地方给你哥哥嫂子住啊,你也大了,该有自己的出路了。前儿个,部队上又来人了,是……是你妈的那个首长派人来的,说是接你到那边去读书,我看这样也挺好的,首长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过去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吃苦……”
脑子里嗡的一声,朝夕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迷茫地抬起头,看着昏huáng的灯下舅舅苍老的脸,只觉周身冰凉,一颗心凉到了底。她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应该很疼的,以前只要提到G市提到那个大院,她心里就会揪起来似的疼。也许妈妈最近刚去世,她疼得麻木了吧,没有了妈妈,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那个人,所有欢乐和阳光都留在了过去,她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挣扎在这世上,没有谁会来救她。四年了,四年了啊,她如此决绝地将自己从过去那个梦一样的日子里挖出来,决绝地断了一切念想,她如何还能回到过去?
晚上,她睡在chuáng上,又开始了灵魂被放逐的遐想,很多的往事逐渐在脑海里清晰地呈现出来,把她拉向迷乱让她的心无法归于平静,她在黑暗中仿佛又置身于那个盛开着紫藤萝的庭院,连波一身白衣,眉目清明,站在花架下向她微笑。感觉是那么的真实,连风chuī动他额际的头发都看得一清二楚。隔着紫色花帘,她看见连波笑着朝她招手:“朝夕,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