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疏桐闲闲地吐着烟圈,又只是笑笑,并未发表意见。
连波侧脸打量樊疏桐,越发觉得他很陌生,虽然相貌上他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他的目光和神态明显的老练深沉多了,总有种漠然的恍惚感。人还是那个人,灵魂却变了。至少连波是这么感觉的。除了在医院问过“这几年你还好吧”,连波没有再多问一句这几年他在外面做过什么,遇到了什么,他没有问,樊疏桐也没有说。
在喀秋莎吃完饭,兄弟俩一起去医院看父亲。樊世荣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一直在昏睡,两人进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在给他擦背,以防他生褥疮。“我来吧。”樊疏桐说了声,径直走过去接过护士手中的毛巾。
连波诧异地看着哥哥,更像是不认得了。
但樊疏桐没有理会连波的目光,脱下外套,俯身掀起父亲的病号服,轻轻为他擦拭后背,非常非常的轻,好像生怕把父亲弄疼了似的。他什么也没说,抹完背又抹父亲的手和脖颈,连波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眼眶泛起cháo涌的雾气。
忙完后,两人到病房外的露台上抽烟。深秋的夜很凉,起风了,尤显得月色清冷,露台下是医院的后花园,冬青树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空气中有冷冽的清香,极大地缓解了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抽烟了?”樊疏桐打量着连波,目光没有了在饭店时的冷漠淡然,更多的是融融的暖意。
“很少抽,偶尔来一两根。”连波笑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这么斯文,但樊疏桐却感觉到了两人间沉默的空气,以及无法忽视的疏离。他熟练老到地吐出一个大大烟圈,举起手,端详指间忽明忽灭的烟头,像是漫不经心,又明显是酝酿已久:“秀才,你还恨我是吧?”
“哥,说这些gān吗。”连波转过脸,夜风将他额头的头发chuī得很乱,他伸手拂了下,并不愿意谈这个话题。
樊疏桐没有看他,自顾说:“真没想到,我们兄弟会因为一个小丫头闹成今天这样……其实第一次见到那丫头,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她会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什么,只是没想到带来的会是这个家……支离破碎……不是我有意的,我不是针对的她,你该知道的……”
“哥,事qíng都过去了,就别说了。”
“可是在你心里从来没有过去,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樊疏桐的声音渐渐沙哑,背过身仰起头来,“这几年我心里一直不好受,除了赚钱,人也变得懒惰很多,不愿意跟自己不熟悉的人打jiāo道,喜欢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有些事真的不能想, 一想心里就……”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很堵,透不过气,堵得发疼……”说着他猛抽了几口烟,抽急了被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连波轻拍他的背:“哥,什么也别说了,只要你好好的,爸好好的,比什么都qiáng。”这么说着,只觉眼眶发热,他忙低下头掩饰着捏了下鼻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樊疏桐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伏在露台栏杆上喘气:“我们还有可能回到过去吗?你明知道没有可能的,对吧?”
“我现在只担心朝夕,陆阿姨不在了,她该怎么办?”连波摇着头,想好了不说她的,一提到她,那种避无可避的刺痛就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紧,“其他的事我一概都不去想,朝夕……朝夕她可怎么办,她还这么小,该怎么面对她未来的人生,她恨我们家,哥,她恨……”
樊疏桐抬头侧脸看着他:“听说你去看过她。”
“是的,可是没见着。”连波愣了下,觉得不对头,“你怎么知道?”
樊疏桐嘴唇动了动,yù言又止的样子,但终于什么也没说,笑了笑:“我啥事不知道呢?人在外面,心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大院……这两年我到过很多地方,哪儿都比不上我们的大院,有时候在路上碰见穿军装的,就格外激动,激动得像个傻子。人真是很奇怪,为什么失去了的才觉得美好呢?”
连波没有应答,叹息着吐出一句:“我想再去看看朝夕。”
“算了吧,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吧,她可能……并不乐意我们去打搅她,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让她忘掉过去吧。”
“军部派人过去了,陆蓁应该是今天出殡。”连波总是答非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