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波见到了叔叔,聊了很久,还跟他一起吃了晚饭。年迈的叔叔极力劝说连波跟他一起去匈牙利定居,称他的一切都是连波的,如果连波拒绝,那他辛苦半辈子创立的家业就只能被妻舅那边接管,这是叔叔极不qíng愿的。连波很为难,说事qíng太突然,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何况他一不懂外语二不懂经商,过去了也帮不上忙。
连波的叔叔在国外是经营连锁酒店的,生意做得很大,在世界各地都有产业,他和妻子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不幸在14岁那年意外身亡,妻子因此抑郁成疾,几年后也病逝。酒店的生意一直是由叔叔本人和妻子那边的两个兄弟经营,眼见叔叔罹患淋巴癌不久于人世,妻舅那边对叔叔的这份家业虎视眈眈,连波感觉得出来,叔叔跟妻舅的关系很紧张,说他们贪得无厌,在他身上捞够了油水,现在又要霸占他的半辈子心血,他真的不甘心。好在叔叔终于找到了唯一的侄子连波,无论如何也要连波过去继承遗产,否则他死不瞑目。
叔叔现在住的这家酒店就是他旗下的连锁店之一,超豪华的套房内摆满医疗设备,二十四小时有医护人员看护,没办法,叔叔的身体非常虚弱,跟连波谈着这些事时很吃力,中途还吸了半个小时的氧。连波看着叔叔老泪纵横的样子,狠不下心当面拒绝,只好答应说考虑考虑。临走时,叔叔还拉住连波的手托付他,希望连波在他去世后将他和妻儿的骨灰葬回家乡,在海外漂泊半生,叔叔说,他最惦记的就是故土亲人。连波含泪应允,泣不成声。
回到下榻的酒店,连波一个人在酒店外面的喷泉池边抽了好几根烟才稳定qíng绪,他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去匈牙利继承遗产的,但叔叔的境况又实在让他心痛,他懊恼得不行,也非常焦虑,出门这么久学校的课已经耽误很多天了,他必须先回去,叔叔这边只能再慢慢想办法了。他想打个电话到学校问问学生们上课的qíng况,但他没有手机,也抗拒用这种时髦的通信设备,他不想被人随时随地掌控行踪。当然,没有手机他也仍被人掌控行踪。他决定回房间给学校打电话。可是上了楼,他连叩了几下门都没人应,以为樊疏桐不在,正准备去大堂等,门却开了,是樊疏桐的助手阿斌开的门,朝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打开门让他进去。
房间里一团漆黑。连波问这是怎么回事,阿斌低声道:“灯被砸了。还不准人来修,也不肯换房间。”说着点燃打火机,举着微弱的火光朝樊疏桐的房间指了指。
连波心想这人,又犯浑了吧?他摸索着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轻叩两声:“哥,你在里面吗?我是连波啊……”
“进来吧。”一个浑浊的声音从房间传出来。
连波这才推开门进去,也是漆黑一片,窗帘是拉着的,他眯着眼睛找了好一会才在墙角的沙发处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火星。房间内弥漫着烟雾,连波呛得连连咳嗽,摸着墙壁走进去:“哥,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困。”那个浑浊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瓮瓮似有回音。连波站在门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哥,出什么事了?”
“说了没事。”樊疏桐显得很不耐,声音gān涉而嘶哑,问连波:“秀才,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就是别说假话,可以吗?”
连波扶着门框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什么问题?哥,你问吧。”
“连波,我很想知道,如果三年前老头子没有介入朝夕的事,你会离开吗?是离开,还是娶了朝夕跟我对立?”
“哥,这事都过去了就别了提了吧。”连波不想回答。
“不,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你必须回答。”
“为什么?”
“现在是我问你。”
“我……我都不记得了,真的,那些事太痛苦,我不想去回忆。哥,你也不要去想了吧,那个时候大家都失去理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有一点请你相信,就算我当时没有离开,娶了朝夕,也并不表示是要跟你对立,我只是作为哥哥想保护朝夕,给她安定的生活……”
“你就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吧!”樊疏桐打断他,在黑暗中擦亮一根火柴,衰弱的火光短暂地映亮他的脸,憔悴不堪,然后瞬间又重归黑暗。
他一直就在黑暗中。
此刻,他毫不掩饰地冷笑:“连波,如果你仅仅是站在哥哥的立场,你会为了她站到我的对立面吗?你明知道她就是我的命,你还要娶她,你爱她,所以才会那么做吧?什么藉口都是假的,你又何苦自欺欺人。爱就爱了,没有谁能管住自己的心,这个我不怪你。只是连波,你我之间终有一日还是会面对那样的对立的,我的意思是,在朝夕和我之间,你必定还要选择一次,无论多么艰难而残忍,你都必须要选择,这是我们三个人逃不了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