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歪着头想了想,摇头迷茫地道:“不记得了。”
芈月奇道:“如何会不记得了?”
那老人淡然道:“不记得便不记得了,有什么奇怪的?”
芈月又问道:“那平常就没有人与你来往吗?”
那老人道:“这里清静,自然无人来往。”
芈月问道:“没有人来往,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那老人呵呵一笑道:“有清风白云,有树叶草虫,它们都会与我说话,如何会寂寞吗?倒是你,你又如何会来这里呢?”
芈月勾起伤心事来,有些懊恼地低下头去道:“老伯,为什么要把人分为男儿和女儿,有些事,男儿能做,女儿便不能做?”
那老人冷笑道:“这是什么狗屁话,天地生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些无聊的人,自己划出区别来罢了。”
芈月心情低落地道:“世间的礼法便是如此。”
那老人继续冷笑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赫赫扬扬,皆是狗屁。人生于天地之间,如同万物生长,来去自如。上古之人哪来的礼法规矩,都活得自在无比。等世间的大活人让这些狗屁礼法规矩给管着以后,人的形状就越来越猥琐,心也越来越丑陋了。”
芈月惊得站了起来道:“老伯,你的意思是,规矩礼法都是不用学的吗?”“花.霏.雪.整.理”
那老人道:“那是自然。”
芈月道:“可是世间若无规矩礼法,岂不是乱套了。”
那老人却慢慢低头收拾着山鸡残骸,拣出半张紫苏叶子道:“这紫苏叶子原是配烤肉的,如果烤肉旁边没有装饰紫苏叶子,一定很难看,但是……”他把紫苏叶子放到嘴里吃下去道:“便是把这紫苏叶子拿掉,烤肉的味道,未必会受什么影响。”
芈月呆呆地摇头道:“我不明白。”
那老人继续收拾着。
芈月忽然问道:“规矩礼法既然是狗屁,那为何男人可以去征战,可以立朝堂,可以授封地,而女人不管才识如何,学问如何,却永远没有这些机会?”
那老人哈哈一笑,却道:“可笑!”
芈月没听明白,诧异地问道:“什么?”
那老人道:“你竟为了不能够得到这种事情而伤心,实在是可笑。”
芈月跳了起来,气愤地道:“你怎么这么说啊?”
那老人转头却诧异地问道:“那么你是能够从学习中得到快乐?还是从征战沙场中得到快乐?还是从立于朝堂上得到快乐?从治理封地上得到快乐?你从这些事得到过快乐吗?”
芈月怔了怔道:“我从这些事得到过快乐吗?我其实还不曾经过沙场征战,也不曾立于朝堂,更不曾治理封地过……但是……”
那老人却问她道:“你最快乐的时候,是在做什么?”
芈月不禁自问道:“我最快乐的时候……”
她最快乐的时候,是拿着金丸去打鸟、是闹腾得向氏不得安宁、是欺负芈戎、是在楚威王跟前撒娇、是背着莒姬偷偷做坏事的时候,可是这样的快乐,她再也不可能得到了……
“我最快乐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芈月喃喃地道:“那些只是小儿时的无知,才会快乐,如今,再也不可能有的。”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那老人道。
芈月道:“我想要……我想要我们一家人平安地在一起,不会再被人伤害。”
那老人笑了道:“天底下死人最多的地方便是沙场,最可怕的地方便是朝堂,最难办的事便是治理封地,你偏挑了这三样去,如同自投罗网的鸟儿,却想要得到安全,岂不可笑。”
芈月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那老人仰起头,看着那树林,好一会儿道:“我昨日去树林里,看到有许多树被砍掉了。我问那剩下没被砍掉的树,说他们为什么不砍你啊。那棵树说,那些灌木被砍掉是因为它们是废材,所以只能被砍掉当柴禾,而那棵最高大的树呢则是因为它长得太好了是栋梁之材,所以人们把它砍掉拿回去当宫殿的柱子。而那棵树没有被砍掉,是因为他正好处于材与不材之间。”
芈月疑惑地问道:“难道树木不是长得越大越好吗,栋梁之材不是一种夸奖吗?”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那你喜欢把你宰杀掉的夸奖吗?”
芈月摇了摇头。
那老人不说话了。
芈月却细思着这个故事,越想越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摸到了一丝脉络,却是仍在迷雾中看不清楚。
芈月忽然抬头,问那老人道:“老伯,你的意思是,若是我和我弟弟要活下去,就不能做得太好,要处于材与不材之间才对?”
那老人拿起葫芦,又喝了一口水,怔怔地看着前方,树林中,不知何故,群鸟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