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能死,不管对面的唐昧他到底是正常人,还是个以神祗自命的疯子,她都不会轻易向命运认输的。
忽然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挡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
唐昧一惊,转头喝道:“是什么人?”
那人却已经没有声音。唐昧却想着他方才之言,竟似是针对他的举动而来,难道对方竟是嘲笑他的行为是螳臂挡车?他狐疑地看看芈月,又看向外面,越想越是不对,当下也顾不得杀芈月,猛地踢开窗子跃出,在黑暗中追着声音而去。
芈月站起来,她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心中又惊又喜。见唐昧追去,她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再看着唐昧远去的背影,一咬牙拨起插在板壁上的剑,也跃出窗外追去。
黑暗中,但见唐昧跃过城守会后院矮小的围墙,追向后山。
芈月紧紧跟随,也跃过围墙,追向后山。
唐昧追到后山,但见一个老人负手而立。
唐昧持剑缓缓走近,道:“阁下是谁?方才之言,又是何意?”
那老人嘿嘿一笑,反问:“你方才之行,又是何意?”
唐昧道:“我为楚国绝此后患。”
那老人嘿嘿一笑,问道:“敢问阁下是凡人乎,天人乎?”
唐昧一怔,方道:“嘿嘿,唐某自然是凡人。”
那老人又道:“阁下信天命乎,不信天命乎?”
唐昧道:“唐某一生观天察象,自然是信天命的。”
那老人冷笑:“天命何力,凡人何力?凡人以杀人改天命,与螳螂以臂当车相比,不知道哪一个更荒唐?阁下若信天命,何敢把自己超越乎天命之上?阁下若不信天命,又何必伤及无辜?”
唐昧怔了一怔,道:“霸星降世当行征伐,若离楚必当害楚。事关楚国国运,为了楚国,为了先王的恩典,我唐昧哪怕是螳臂当车也要试一试,哪怕是伤及无辜却也顾不得了。”
芈月已经追到了唐昧身后,听到这句话,忙警惕地举剑卫住自己。
那老人苍凉一笑:“楚国国运,是系于弱质女流之身,还是系于宫中大王,庙堂诸公?宗族霸朝、新政难推、王令不行、反复无常、失信于五国、示弱于鄙秦、士卒之疲惫、农人之失耕,这种种现状必遭他国的觊觎侵伐,有无霸星有何区别?阁下身为襄城守将,不思安守职责,而每天沉缅于星象之术。从武关到上庸到襄城,这些年来征伐不断,先王留下的大好江山,从你襄城就可见满目苍夷,你还有何面目说为了楚国,为了先王?”
唐昧听了此言,不由一怔。他这些年来,只醉心星象,虽然明知道自己亦不过一介凡人,然则在他的心中,却是自以为穷通天理,早将身边之事,视为触蛮之争,不屑一顾,此时听得老人之言,怔在当地,思来想来,竟是将他原有的自知而打破,不觉间神情已陷入混乱。
芈月见他神情有些狂乱,心想机不可失,忙上前一步,道:“阁下十六年前,就不应该妄测天命,泄露天机,以至于阴阳淆乱,先王早亡;今上本不应继位而继位,楚国山河失主,星辰颠倒,难道阁下就没有看到吗?以凡人妄泄天命,妄改天命,到如今阁下神智错乱,七疯三醒,难道还不醒悟吗?”她虽于此前并不知唐昧之事的前因后果,然而善于机变,从唐昧的话中抓到些许蛛丝马迹,便牵连起来,趁机对唐昧发起会心一击。
唐昧不听此言犹可,听了她这一番言话,恰中自己十余年来的心事,神情顿时显得疯狂起来,喃喃地道:“我是妄测天命、泄露天机?所以才会阴阳淆乱,星辰颠倒?我七疯三醒,那我现在是疯着,还是醒着?”
芈月见他心神已乱,抓紧此时机会又厉声道:“你以为你在醒着,其实你已经疯了;人只有在发疯的时候,才会认为自己凌驾于星辰之上……唐昧,你疯了,你早就疯了……”
唐昧喃喃地:“我疯了,我早就疯了?我疯了,我早就疯了……”他神情狂乱,手中的剑亦是乱挥乱舞:“不,我没疯,我没错……我疯了,我一直是错的……”
那老人见唐昧神情狂乱,忽然暴喝一声:“唐昧,你还不醒来!”
唐昧整个人一震,手中的剑落地,忽然怔在那儿,一动不动。
芈月抓紧了手中的剑。
却见唐昧整个人摇了一摇,喷出一口鲜血来,忽然间挺直身子,哈哈大笑:“疯耶?醒耶?天命耶?人力耶?不错,不错,以人力妄改星辰,我是疯了。对你一个小女子耿耿于怀,却忘记楚国山河,我是疯了……此时我是疯狂中的清醒,还是清醒中的疯狂?我不过一介星象之士,见星辰变化而记录言说,是我的职责。我是楚国守将,保疆卫土是我的职责,咄,我同你一个小丫头为难作甚,疯了,傻了,执迷了……嗟夫唐昧,魂去兮,归来兮!”他整个人在这忽然狂乱之极以后,却反而恢复了些神志,他凝神看了看芈月,忽然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