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看着孟嬴,忽然笑了。
孟嬴看着芈月的神情,脸微微一红,道:“你笑什么?”
芈月点头叹道:“你现在才真正像你父亲的女儿,像一个成功的母后。你这一块小小的封地,可不只是给我和子稷,而且还套住了国士黄歇,也套住了三员战将。”
孟嬴轻叹一声,两人四目相交,她也笑了:“季芈,我是有这个打算。但是,最重要的却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你。”
芈月沉默片刻,才道:“黄歇说,希望带我回楚国。”
孟嬴笑了:“回楚国?那里可是有一头吃人的豺狼。黄家的势力,不足以遏制她,不足以保护你。所以,留在燕国,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芈月叹息一声,道:“你说得对,燕国是我目前最安全的居所,可我最爱的人,他们未必愿意拔起自己的根来燕国寄人篱下。子歇是国士,子稷是秦公子,小戎是楚公子,小冉或许会一直跟着我,但阿起就不一定了……”
孟嬴按住芈月的手道:“季芈,拿出你对付郭隗的决心,拿出你大闹西市的决心来。我相信,让黄子留下,让你的三个弟弟聚到你的身边来,不会是难事。”
芈月苦笑摇头:“你错了,这才真正是难事。我对付敌人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可以以死相拼,可是对我至亲至爱的人,我又能怎么办?”
孟嬴也不禁沉默了。
芈月自宫中回来,一直在犹豫着。
黄歇自回到蓟城之后,也一直沉默着,他在想着他和芈月的将来。
芈月在山中曾经和他说,希望能够回楚国,去见夫子。可是在边城当他们以为无法越过的时候,她忽然兴起的念头,让他觉得陌生。她说,她不想去楚国了,她要去齐国,因为那里有更多的机会,她甚至以自己为饵,而要他带着嬴稷去齐国,叫他挑动齐国征伐燕国。
这样的主意,如果出自一个策士之口,他不会奇怪,甚至连他自己也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皎皎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让他心疼之至,那种陡然升起的愧疚之感,更让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日他不在她的身边,以至于她沦落西市,要亲手挣取衣食,甚至受人陷害母子分离,还要受小吏之辱,受无赖欺凌,乃至不得不削发沽酒,决绝劫狱。那时候他抱住她,逃出蓟城,逃入山中的时候,他暗下决心,有他在,不会再让她担惊受怕,不会再让她自己一个人扛起一切,不会再让她这个弱女子去殚精竭虑。
是的,他知道她自幼聪慧好强,没关系,在任何事情上他都愿意让着她、迁就她、呵护她。但是,看到她变成一个遇事第一时间就自己挺身而出,而完全不曾意识到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她还有一个他可求助可依靠的时候,他只觉得心中酸涩难言,痛楚万分。
虽然她在楚宫中也受过委屈、伤过心,甚至也经历过无数危险,可是那时候她还会对他撒娇、对他任性、对他撒气,在许多事情上,见到了他,就习惯性地把一切交给他,依赖着他。
可如今的她,已经太过习惯不撒娇不任性,太过习惯独自承担、谋划事情,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迁就,无言地保护,恒久地守候。他有信心,只要他还在她的身边,就能够让她渐渐放下过去,放下这些沉重的负担,把一切交给他,安心地做他身后的小女子。
可是他不喜欢燕易后,这个女人凉薄无情、工于心计,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芈月当日在蓟城,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可以无视芈月曾经给予她的帮助,无视她们有过的友情,甚至无视嬴稷是她的亲弟弟,而袖手旁观郭隗和芈茵对芈月母子的打击、诬陷、残害。她但凡有一点点仁心,怎么能够对于芈月母子的遭遇如此无动于衷!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在秦王荡很可能举鼎身死之后,忽然间就想起在燕京还有一个异母弟弟,还有一个秦宫故交来。如今频频召芈月入宫,置府赐地、封官许爵,甚至还要让芈月和自己留下,还要招揽芈月的弟弟们到来。
他知道她的用心,她无非是看着芈月现在有可利用的价值,所以才会费尽心机地拉拢,甚至还想利用芈月相助,从郭隗手中夺权。过去她未必对郭隗没有怨言,只是她却不愿意为了芈月去得罪权臣。如今她想让芈月助她夺权,若是失败,又何尝不会把芈月抛出去顶罪?
他不愿意她留在燕国,不愿意她再入宫,不愿意看着她再卷入燕国的权力斗争,不愿意看着她再置身于危险之境。
他相信只要他和她之间能够达成共识,那么,凭他们两人的努力,一切将不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