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柱知道他疑心,但自己得还魏丑夫这个人情,当下只得道:“我与魏子并无交情,此事我也只是略有耳闻。之所以过问此事,为的也不过是不忍之心。”
庸芮询问式地挑起眉头:“哦?”
赢柱知道庸芮是极聪明的人,只得挑明了原委:“太后毕竟是我赢姓家妇,这种事不足为外人道,因此请庸大夫帮忙,也是我等子孙一点私心罢了。”
这个理由,庸芮倒是能接受的,当下微微点头道:“这倒也是。”
赢柱见状,长揖为礼:“此事不敢言谢,算我欠庸大夫一个人情如何?”
庸芮抚须笑道:“老臣老矣,纵有什么人情也于我无用了。但老臣若要以此人情,为他人请托,太子可允?”
赢柱哈哈一笑,亦明白他的意思:“庸大夫毕竟是太后的忠臣,我明白庸大夫的意思,这份人情,我用于泾阳君、高陵君,如何?”
庸芮看着赢柱,缓缓道:“还有华阳夫人。”
赢柱闻听此言,怫然作色:“孤之爱妻,还用不着别人操心。庸大夫此言,视我为何物也?”
赢柱固然知道自己娶芈叶,有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然而这一点他有意忽视的小事,一旦被人当面揭穿,竟是让他感到极度的愤怒和难堪。这个老奸臣猾的臣子用一副了然的神情看着他的时候,他要用极大的力量去控制才能让自己不会狠狠地揍这老头一拳。
他握紧双拳,为防自己失态,竟是顾不得礼仪拂袖而去。
庸芮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刻他看到了赢柱眼中有他不曾预料到的真挚和愤怒,他抚须微笑,心中暗道:“太子,为了你这句话,老臣愿意替你还这个人情。”
他站起来,拂了拂衣袖,道:“进宫。”
他在章台宫早已经熟不拘礼,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去自如。
芈月穿着常服就见了他,笑问:“庸卿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庸芮道:“老臣打算告老了,所以接下来会更有空找太后聊天了。”
芈月叹息道:“庸芮,你我都老了啊!”
庸芮道:“大王对老臣说,太后若是愿意,可以召泾阳君与高陵君回来侍疾。”
芈月摇头道:“不必了,来回折腾,平白多生事端,朝中又要不宁了。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事。”
庸芮道:“大王要的只是收回王权,并不想伤了亲情。穰侯出关的时刻,千乘马车尽是珠宝,富可敌国啊。”
芈月斜视他一眼:“你是羡慕,还是嫉妒?”
庸芮呵呵一笑:“以穰侯之军功,这等财富,也是应得的,这说明我大秦军功封赏之厚。我这个文官,羡慕不来啊。”
芈月道:“你那庸氏祖传的封地再加上我这些年所赏赐的,也不少了。”
庸芮笑了:“这倒也是。”
提到魏冉,芈月便想起来:“冉弟的身体一直不好,你告诉大王,在我的陵寝边,给穰侯留一块地。”
庸芮便趁机道:“骊山脚下的陵寝,好像修了有十几年了吧,最近大王又新征了数万民夫在赶工。”
芈月道:“嗯,那是大王继位三十年的时候就开始修了。呵呵,六十来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以为就要这么去了,结果拖到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不过这一次,可能真是拖不过去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够本了。庸芮,咱们君臣一辈子,到时候我先走,我在陵寝边给穰侯留块地,也给你留块地。”
庸芮道:“呵呵,太后以为,人死了,还能有知觉吗?”
芈月道:“人死如灯灭,还能有什么知觉?”
庸芮道:“那太后何必计较,葬得与谁近,与谁远,将来谁会陪葬,谁会殉葬呢?”
芈月听到”殉葬”两字,眉头跳了一跳:“丑夫来找你了?”
庸芮摇头:“不是,是有人听到这件事,觉得于王室不太好看,所以来找我。太后,若人死后无知,何必令魏子殉葬?若死后有知,太后带着魏子于地下,岂不令先王动怒?”
芈月怔了一怔道:“先王?先王?”
庸芮见芈月陷入了呆滞中,不禁叫了一声道:“太后,太后——”
芈月猛回过神来道:“哦,怎么了?”
庸芮道:“太后刚才似乎走神了!”
芈月轻叹一声道:“是啊,我似乎忘记先王的样子了。真奇怪,现在回想起来,与先王的恩怨纠葛,竟不像是真的发生过似的,或者,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庸芮道:“是臣的过错,不应该提起先王。”
芈月摆了摆手道:“罢了,不怪你。”
庸芮走了,然而,他的话,终究还是扰乱了芈月的心。
这—夜,她没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