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竟然退得踉跄。
景横波忽然冲上去,一把拉住耶律祁,转身就走,“好了,就这样了,耶律,我们走,走!”
“好……走,走。”耶律祁立即随她转身,一转身,就听见身后慕容筹轻声道:“孩子……”
耶律祁浑身一抖。
轻轻一声,如巨剑劈下,刹那间宇宙裂开,时光倒流,回到蒙国那流血飞雪的一夜。
回到那夜明月下落霜的屋瓦之上,那个女子在自己面前轻轻倒下。
她倒下时,也如这男人一般看着他,在后背重重接触屋瓦时,她在呓语,宛如身在梦境,眼神却清醒而苦痛,在他眸中灼烧。
到此刻他终于听清了那句话是什么。
“孩子,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母亲。
喉间忽然一甜,一口血涌上,他死命忍住,仰起头,似见天际雪峰,轰然压下。
自幼知道自己是弃儿,多少年午夜梦回时,也曾幻想过如何与父母重逢,如何见父亲庄肃,母亲慈爱,想过届时自己该如何应对,是冷面相对问个究竟为何要抛下自己,还是不可拖延立即扑入他们怀中,想了无数次没有结果,总是唏嘘着沉入梦境,在梦中对自己一遍遍说,有缘终见,无缘便罢,人生里多少求不得,守住此刻身边人便好。
到头来,有缘,却是生死缘。
到头来,什么都遇不上,求不得,守不住。
到头来相见不识,反目成仇,自己的剑尖,刺入血脉相连那人的心口。
那夜的剑光,那夜的血,在此刻飞旋重来,绞入肺腑,创口深重,一生难复。
他忽然失去了力气,任景横波拖着自己行走,忽然一个踉跄,脚下踢到一个罐子。
他浑浑噩噩地低头,身边景横波“啊”一声,扑过去要挡住那罐子。
但已经迟了,他已经看清楚了。
那是许平然的骨灰罐,先前景横波和慕容泽对战时,放在一边,不知何时在混战中,踢入到了场中。
耶律祁定定地看着那罐子。
青色的瓷面光泽幽幽,似这命运给他的一个冷眼。
风穿过胸膛,透体生凉,比剑还凉。
他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猛地扑跪于地,抱住了那个冰冷的罐子。
他额头死死抵在那罐子上,罐子滑凉,冷意直入心底。那罐子在他掌心和额下辗转辗转,将一地芳糙碾碎,将额头碾一抹深红,青瓷上血色殷殷,滴入糙丛。
他在糙地上蜷缩成一团,仿若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仿佛这样便能抵受住这命运的伤害,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冰凉巨大的痛苦,在怀中用血ròu焐化。
他至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似连冰湖雪峰都似在战栗呜咽,天地间生出巨大的压抑力量,要将这苦痛和悲愤压入huáng泉三丈。
景横波立在他身后三尺之地,再也无法上前一步,仰面向天,热泪滚滚而下。
苍天,你既降生命,何故折磨!
身边,一个雪山长老,忽然上前一步,对慕容筹道:“宗主,今日大典,宜紧急停止,我天门真正继承人既然出现,传承大事应另行商榷……”
景横波一巴掌就把他打进了旁边冰湖。
这时候说这些,要耶律祁如何接受!
耶律祁忽然站起来,抱着沾满泥土青糙和血迹的罐子,踉跄冲了出去。
他速度如风,一眨眼便越过了糙地,景横波要追,却被伊柒一把拉住。
这平时嬉笑自如的男子,此刻也神qíng严肃,对她轻轻摇头。
景横波闭上眼,一任风中落热泪两行。
冰湖里雪山倒影似要将人夹于其中。此刻这天地如此大却又如此狭窄。
容得下人间万物,容不下一腔热血,容得下山川河流,容不下一怀期待。天意的车轮一轮轮滚滚碾过,那些年华与美满,断裂顷刻,深雪长埋。
……
“少宗主,我们该去哪里?”
“别叫我少宗主了……没听见少宗主已经换人了吗……”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少宗主。”
“呵呵,天弃,名为弃而不弃,这时候,我爹都弃了我,你却不弃。你放心,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达成。”
“多谢少宗主,不过少宗主何必这么匆忙地离开雪山?宗主并没有说什么啊……”
“还需要说什么吗?那群老家伙最重身份传承,耶律祁是他和许平然的儿子,而我只是外室之子,身份就比不上。更不要说我在那该死的暗器之下受了重伤,还有景横波挑拨离间说我不能人道无法传承烟火了……他们如何还会要我这个继承人!他们现在满雪山地找耶律祁,难道我要等耶律祁被找回来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