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然的心脉,已经断了。
怎么断的?
被毒功反噬,还是自己震断?后者似乎不该这样。
他的剑停留在许平然心脏之上,许平然如一片早chūn之雪,萎落在了屋瓦之上。
她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紧紧盯着耶律祁,盯着他的脸,他散开衣襟里,正逐渐淡去的图腾。
那是当年她亲手刺下,用以彰显娇儿身份的图腾,代表着天门继承人最高身份,代表着那是她的……娇儿。
多少日夜她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永远贪恋不够他的肌肤和奶香。她知道自己一生再无qíng爱和圆满,所有的爱和在意,都在此刻怀中骨血,天下唯一。
直到那一日,外敌来犯,宗门抗敌,等她匆匆赶回,慕容箴抱着一具小小的焦骨,告诉她孩子被刺客潜入杀害。
她的孩子没了。
一夜之间,奶水gān涸,连癸水也从此停止,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也曾认命,多年之后却忽然不甘,总觉得当日事件疑点重重,慕容箴的话如何能够全信?戒备森严的主殿如何能轻易进入刺客?事后慕容筹的态度也似乎太过微妙,愤怒苦痛,似乎只有她自己。
如果他还活着,在陌生的他处……
也许那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因痛苦所生的臆想,然而她却似抓住了救命稻糙,坚执地认为那是真的,为此一寻便是一生。
然后,在一生的末梢,她终于知道了他是谁。
擦肩而过,反目成仇,她曾有无数机会和他相认,却将他作为俘虏囚禁迫害;她用尽办法追索他的下落,却从不知他曾近在咫尺;她将他视为敌人,他将她当做大仇,她的血最终竟流在他的刀下,那一双传承于她的眸子,满溢着对她的仇和恨,重逢代表的不是血脉回归,而是清算和结束。
何其可笑,何其……残忍。
一霎心字终成灰。
七剑之后,最后一点真力,她逆流而上,截断了自己的心脉。
一生没能给他留下任何馈赠,这最后,弑母的罪名,不能再留给他啊……
视线逐渐朦胧,轻轻脚步声听来也如雷鸣,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张似陌生似熟悉的脸,她死死地盯住那张脸,在最后的恍惚的苦痛和喜悦中,轻轻道:“孩子,你是我的……”
一阵风过。
卷落雪无数,薄霜几许。
夜深,瓦凉,月冷,星稀,一生尊荣的天门骄女,最终永恒睡在这最薄脊的眠chuáng之上。
耶律祁轻轻走到她身边,收剑,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那双至死瞪得大大的眸子,还残留着一丝他始终无法看明白的复杂qíng感。
他听见了那句“孩子”,却没听见后半句,他想,这冷酷的,至死都维持着自己骄傲的女子,也会在离开的那一刻,思念自己的孩子吗?
此刻并无喜悦,也无解脱,不知怎的,看着她死不瞑目的尸首,他心中便觉得空空淡淡,似此刻分外惨白的月光。
也许,是因为这生平大敌终于死亡,令人出现胜利后的失落吧。
裴枢漠然地走过来,看了一眼许平然的尸首,眼里掠过一丝憎恶,跳下去追杀那些雪山弟子。
他很遗憾自己虽然促成了许平然之死,但并没能亲手将她了结。
紫微上人掠了上来,手中抱着耶律询如,耶律祁立即忘记了许平然,转身急急迎上,另一边,耶律昙也挣扎着,爬了过来。
他一边爬一边吐血,脸色惨青,显然拼死反击令他受创极重,耶律祁扶了他一把。
惨淡月光下,紫微上人脸色惨淡,似乎一下老了十岁,耶律祁和耶律昙一看他那神qíng,便觉得眼前一黑,一时连话都问不出口了。
好一会儿,紫微上人才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有气,但是……也许很难……”
耶律祁茫然的目光落在耶律询如脸上,姐姐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脸色差些,胸口有点微微的塌陷,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伤势,会令至死不弯腰的姐姐造成终身不醒的伤害。
那是多么坚韧的一个人,失母,丧父,失明,沦落为丫鬟,被家族欺侮,犹自将他养大,培养他一身武功,因为爱上一个人,一生都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这样的一个人,会从此毫无生气地躺在chuáng上,捱过漫漫余生?
他无法接受,只觉得胸中忽然似被cha入无数冰刀,慢慢翻搅,疼痛得他不由自主缓缓蹲下身去。
耶律昙却忽然咳嗽着骂起来。
“紫微!”他怒声对着紫微上人,呸地吐出一口血沫,“都是你耽误!都是你犹豫!都是你旧qíng难忘!你既知询如对你qíng根深种,许平然必然杀她后快,你怎么还能撒手!你怎么还要为难!你为难掉了她的xing命!你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