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不语,深信薄太后的话,高祖临离世前曾封过一个美女,擅长歌舞,体态萦弱,羞怯动人,却是比鲁元还小些,吕后心怀恨意却只能等高祖龙驭归天后将那女子当场勒死,还美曰:上喜爱之,令殉。这就是后宫,当美貌成为平常后,年轻就变成了武器,战而必胜的法宝。
猛然一阵飓风吹过,扬起大片的雪尘,我不经思索,转身站在太后面前,为她抵挡着骤然而来的风雪。梅林中的众人也都抱肩缩手,颤抖着,背对寒风。“你们都进殿吧,仔细冻着。”太后深深盯着我的举动,开口却是为别人。
众女子也想赶快进入取暖,无奈见我与太后如此,她们又收回了步子。梅花指头盖的雪,随风坠落,正入我的衣领,沁凉的感觉直至心窝,激得双眼紧闭,浑身颤栗,我却只能一动不动。勉强笑了,颤声对太后说:“太后娘娘,还是进殿休息吧,仔细冻坏了身子。”
太后眉角微动,回身抬臂。我领意,上前一步,搀扶起她,走回殿内。众人也尾随在后,有序的进入。太后坐端坐上方椅子,笑对众人道:“可见你们也太美了些,连风都嫉妒了,偏不让你们赏梅,扫了你们的兴致。”下方众人闻言轻笑出声。我站在薄太后身旁,微笑侍奉着,间或会抬眼看看下方端坐的众人。“哪位是周爱卿的孙女?”太后似无意想气,随口一问。“光禄大夫周向尧之女周箐兰叩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一位女子起身下拜,恭敬柔顺。“抬头让哀家看看。”太后轻声说。周箐兰抬头,太后与我都有些惊讶。因有些风闻,所以今日前来的多是有备,妆容精致,衣衫华丽,只有她独穿平布秀袄,下配同色同布的裙子。我冷笑,周夫人好明白。明知今天众人必会争奇斗妍,周箐兰相貌平平,不能中选,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只求符合薄太后心意。侧首看着薄太后满意的神情,看来她是赌对了。
“这个很好。”太后笑着说我亦微笑点头表示附和。“起来吧,回去替哀家和你祖父问好。”太后客套的说。随后叫起的女子,有满意的,有不满意的。我只在旁以薄太后是否满意来表示好恶,她对我如此与她相同很是满意,眼底的冰意也消散了不少。“哀家年纪大了,常常困倦,你们多玩会儿,哀家先去休息了。”太后起身,我忙搀扶,却被她用眼色制止。“你也同她们多坐会,你们年纪相仿也能玩笑到一起去。”我点头称是,太后身边随侍的宫娥上前将太后搀入内室。回身,笑对众人:“太后娘娘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你们各自取乐多玩会儿,本宫嘴拙,不善言谈,你们不要拘束了手脚才好。”众人笑着答应,不消一刻殿内莺声燕语嬉笑起来,好不热闹。我命人搬把椅子,做在太后宝座下方,适时的微笑,冷眼观察着。她们也许早已知晓此行是为备选而来,各个笑得端庄娴雅,宜家宜室,眼底带着骄傲和企盼,似乎只此一刻宣布了才好,好叫人艳羡自己从此踏入了绮丽美梦。只是她们忽略了美梦下掩盖的是什么。我嘴角噙着笑意,晃动手中的茶杯。突然想起了段氏,还有绝然离去的乔氏,此时她们也许会高兴吧,毕竟又要有人进来了。她们还在嬉笑着,我却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随她们一起笑出声响。翌日,一道圣谕传遍代宫内外,宣光禄大夫周向尧之女周氏,左骑副督统之妹徐氏,司仪官之女邓氏,刑检官之女王氏,锡穆公之女常氏,入选代宫,封赏殿阁,进封七品美人。
一时间中选的欢欣雀跃,未中的怨声载道。灵犀问我,有几人是我所选,我笑着不答。有几人是我所选?怎么会有人是我所选。我抱起嫖儿逗弄着,轻声说:“馆陶阿馆陶,你的父王怕是有一阵子不能来了。你会想他么?”
馆陶咯咯笑着,不知人间忧愁。
纷乱
杜王后显然未能体谅新人的初来乍到,选择在新年那日撒手人寰。只有这样的离去也许才能让人永世记住,曾经有过这样一位王后,她入宫四年,从未受到过任何封赏,她侍奉太后,犹胜过亲生儿女,她节俭用度,临行时所盖被衾不过只是一层棉絮,她端庄婉柔,甚至没有呵斥过随身宫娥内侍。完美的杜王后,用她的一生换取了后世的敬仰,却苛责了自己,劳心劳神,终年不曾舒展眉头,只为她心爱的男人。她于代国社稷有功,却让后宫们心升怨恨,早晚都行,为何偏选了此时。
看着面前的假意哀恸,我冷漠无声。这样的杜王后,最后都还是被人埋怨的,如果是我,会不会连着几声干哭也不会有了?薄太后一生唯一的遗憾是她不是正宫出身,此事像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头,重重的,稍有触动就会滚落下来,当件事物大做一番周章,就像现在,杜王后的灵堂上,代宫众人已经被太后拘禁在此跪了三天,日夜哀悼。她命令道如果不能悲伤达意,众人性命堪忧。颇为乖觉的新人们只得拿出看家本领,各自装出悲切,间或有人会骤然出声,引得众人目光随声撇看,又唬得把声音压低下去,捶胸顿足,作足了架势。泪是可以逼出来的么?我身着白衣,跪在首位,直挺着身子,却是一滴眼泪也无,不是没有,而是哭不出来。刘恒只来过一次,也滴落些许清泪,毕竟是四年的夫妻,虽然年少,却是结发。无奈朝堂上身不由己,想再留会儿也是不行,缓步走我面前,一双白靴,已经成全了杜王后的此生①。他压低腰身,小声说着:“替本王尽些心意吧。辛苦你了。”水气蒙住了双眼,俯身叩头,答:“嫔妾替杜王后谢代王隆恩。”身后两边的宫人们见此也齐声叩首附和:“谢代王隆恩。”我起身再不看他,专心下跪。刘恒站立良久,回头看看杜王后的棺椁,长叹一声,转身离去,随行的内侍也呼啦啦走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