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满怀天未明
胜负
时近子夜,我悄然乘车辇来到凌霄殿,透过车帘望去,四下一片沉沉黑暗。只有殿上的灯盏仍是昏黄的亮泽。手心莫名出了一层湿腻的汗水,满心都是为他的切切心念。前后皆有狼虎之时,我才发现,原来他与我心是那般重要。走到今日,相伴半生,我与他已经骨合血融,诸多的误会和猜疑在此刻变得无足轻重。
一同经历那么多的风波,迈过那么多的险关。如今我们必须放下心结,若是不能彼此信任,最后的风刀霜剑迎上来时,我们将全部覆灭。既然当初可以携手,今朝我们也可以共赴沉浮。木然下车,我踌躇在殿门外,良久不语。心中揣揣,全是不安。隐约的灯影摇曳,他还没睡。低头推门而入,迎上一双赤红深邃的眸子,带着极度的疲累和困乏。偌大的江山,一肩挑起,他便是铜铸铁打,也抵不过令人窒息的繁重朝政。
他看见我,淡淡一笑,“怎么还没睡?”长吁一声:“圣上不也没睡么?”一捆竹简扔在龙案,刘恒负手而立,语声疲累“怎么睡?这是今晚刚刚缴获的信件。”
我展开,蹙紧了眉头。这是赵佗的书信,那个南越王①在听到杜战拥兵不返后,投机地写了拉关系的书信。他意在于,既投靠了汉朝得到了赏赐,有希望可以趁此机会光复当年的皇位,却不知这封书信被刘恒秘密派遣埋伏南越的探子截获,于是一番嘴脸,也就在此时露了原形。刘恒和太后早就忌惮这个人,他一直是汉朝的一块心病。如今这个时候,杜战即便本意不想反,也未必能抵挡纷繁而至的诸多诱惑,连赵佗都知道要收买他,还有谁不会侍机行动?“圣上想怎么办?”我轻声问道,也将刘恒背负到身后的双手紧握。刘恒笑着,眼底却是最冰冷的杀气。“擒杜战,越快越好!”杜战只要一天不归,诸王和心怀叵测的人就一日不能停止野心。但是,不能开战。不是朝野之上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武将,也不是刘恒无能到无法操纵整个局面。
而是情况不对。一来,杜战没有明反,他只是不回,并不忤逆。二来我和刘恒一路携手走来,彼此都知道一次战争对黎民苍生的践踏有多么的严重。秦末至今,动荡不安,如果这次厮杀骤起,会将这六年来的休养生息全部毁于一旦。
轻徭赋税后,我们不能再掀起一场地狱屠杀。唯一能不动兵马的就只有一招,我思量半晌,抬头笑着:“臣妾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想跟圣上要些东西。”刘恒凝视着我,我也回应凝望着他。这中间隔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我们不曾如此贴心过,默默无语的我们分外珍惜这难能可贵的时间。“你要什么?”他轻声开口,带着温暖的笑意。他的眸子幽黑似墨,等着我的下文。“臣妾要您的信任,无论臣妾要做什么,你都不会问!”我执意的再说一次,并不是不相信他那天的承诺,而是接下来的事情,必须有他的信任才能完成。那不是皇帝对臣的信任,而是他对我的信任。这句话触动了他,锦墨之乱起在我们不能彼此信任,若是能早些坦然面对,也不会到今日境地。
歉意浮现眼底,又一声的对不起被我拦截嘴中,已经过来了,就不要再说,此时我再不想理会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只留涤荡清净的心为他。当然,有些东西,我是必须要说的:“臣妾想效仿擒拿韩信的方法,诱杜战进宫!”
那是当年我祖父的主意,却是吕后成功的例子,如今再次使用,相信也不会失败。
“若是不成呢?”刘恒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在赌,赌杜战会相信,因为他会相信太后。而他相信的人是那么的恨我,甚至将我废掉。这个决断大胆荒谬,将会赌上一切。不过我们却必须如此。刘恒,再信我一次好么,我需要你全部的信任。杜战不动,是因为他还在观望,天亮后有可能会知道锦墨的死讯,届时他会有怎样的动作无人能知,所以我要将他扼杀在懵懂。杜战,你将是下一个韩信。“君不在,妾安能全身?”我笑的恬静,对着夫君,说着最情意绵绵的话。
“那好,我信你!”只这一句,刘恒就再不相问。建章宫内,我披散着长发,印衬着上一身大红羽缎华衣,冷冷的看着眼前枯槁的太后。
浓黑夜色的四更天掩盖了我眸子里的愤怒,她眸子里的不屑。“怎么,你表妹死了么?”她的声音不算弱,却带着最得意的笑。“死了如何?不死又如何?”我勾起唇角,笑意浅浅,目光扫过她身边的宫娥,那些畏缩着的人儿纷纷躲身出去。太后冷哼一声:“哀家还真没看错你,你果然狠毒,连自己的表妹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