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缓缓坐在宝座上,用纤细的手指感受杨广留下的余温。
不敢去送,因为她怕极了那种生死离别。
升平还记得,上次离别时她也不曾送,那时父皇亲手赐予杨广银枪金甲帅旗,杨广的背后有独孤家军马做陪衬,走得好不意气风发。
此次,他再出发,灰蒙蒙的城门再不见昔日辉煌,大红色的宫城门内也没了坐镇的独孤皇后。
胜败已定了,不是吗?
升平拽紧自己胸口的风氅,仰望萧索天际悬挂的那抹诡异光辉。
杨广,你一定要回来,哪怕我们就此放弃天下,你也要安然随阿鸾离开。
没有你,便是天高水阔也是孤寂,没有你,便是自由无束也是窒重。
我们已无路可退。
至少还要有你陪我。
①李世民随李渊自太原(今太原西南)南下。途中李渊一度动摇,欲还师更图后举。世民坚决主张继续进军,提出先入咸阳,号令天下的方略。
②霍邑:今霍州。
③宋老生:隋末名将,虎牙郎。与宋老生镇守大兴城。
④屈突通:隋末名将,死于大兴城守卫时。库莫奚种人,依附鲜卑慕容氏。隋末李渊起义军攻打大兴城时,宋老生率部前往大兴城守卫,与刘文静相持月余,有树下劝说其投降,宋老生不允诺,李渊派家仆游说不成反遭斩杀。最终大兴城失守,宋老生被俘受降。李渊见面后问道,“何相见晚耶?”宋老生回答:“通不能尽人臣之节,力屈而至,为本朝之辱,以愧代王。”李渊赞曰隋室忠臣。授兵部尚书,任蒋国公。
咫尺硝烟妇孺哭
出征不足一天,杨广与李世民便对决大兴城郊二百里处。
李世民拥军士亮剑勃发,杨广带兵将严阵以待。
而坐在深宫朝堂上的升平面则面对堆积如山的各类奏章,第一次沉稳下心来逐个审阅,火烛摇曳,一直静坐到天明。
杨广信她,才将江山托付。
在没有辅国之臣的庇佑下,升平第一次独自面对朝堂的纷扰,也是第一次察觉江山如此沉重。
此刻,她不过不满二十岁。母后于她这个年纪时,也只是刚刚随父亲北方起兵而已,再多的才华也被动荡世事掩盖没处施展。
升平知道,此刻她擅做的每项决策都会危及大隋江山社稷,握在指尖的朱砂笔勾勒得更是整个杨氏皇族的性命。她唯一可以坚定做下去的缘由,是她要耗尽全力为杨广撑起后方宫阙的安定。
两百里,生死之距。哪怕最终他们不能逃过亡国结局,她也不愿让他终日惦念自己。
战报频频飞马传来,每一次都会波动她濒临崩塌的信念。
杨广以临关为据与李世民斡旋,重克两次李氏叛军城外,斩获敌军将领两名,全军欢欣鼓舞。
三日后,李世民丑时率军突袭成功,重创隋朝守军,火力猛烈以致城墙俱损,大隋军队后退三十里,举军悲恸。
又是一日,杨广整军待发,再与来敌迎面而战,三军将士誓死守护皇城,硝烟弥散下收复失地一十五里,士气大振。
这样的战报着实让人情绪骤起骤落,上至皇帝宝座上的升平,下至城中濒死百姓,无不因此忽悲忽喜难以安然淡定,而发生这一切不过是短短五日内的战报,若再熬上一年半载,怕是远行离人未归,眺望的人已精力疲惫。
升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烽火间隙,杨广曾命人送回一封密函。
升平在夜深人静时小心翼翼展开黄绢轻帛,绣满蟠龙的绢帛上面只有他对她的一句叮咛。
水道一旦修成,阿鸾先走。
升平手指发颤,泪已经抑不住滚落面颊。
杨广在此时是最清楚最终胜败结局的人。他留信如此绝望必是再没有改变余地。
升平心中顿感悲戚,不曾想大隋朝建国三十余载,竟就如此败了,败得完全没有无生可能。
黄绢上,杨广的字迹不似以往刚劲,想必他也在烽火中唏嘘大隋来日不多了。
洇晕在泪水中的墨迹,字字模糊,除泄露杨广的悲哀,还隐藏对她安全的忧虑。他在阵前注定背水一战,若输,必然马革裹尸不复还,而升平的性命悬于城破之间,他不得不提前为她准备好最后退路。
被硝烟熏染过的黄绢密函,怎是一句相思挚爱轻易能够涵盖。
怕是融进了杨广最后的牵挂,最后的痴念,甚至还有不舍……
升平让永好为她研磨在这绢帛末尾处留下八字,升平不离,等君归来。八个字,她写了许久,颤抖的手指一次次被迫停歇,等欲哭的气息平稳下再写。
含泪带笑将绢帛仔细叠好认真密封,仰起头嘱咐永好:“明日与战报一起送出,务必亲手交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