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咚咚,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都喜欢的;叮叮,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同样很喜欢你。
以及那几句久远的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至亲至疏,都是夫妻。
杨绛先生写:我们讲定,以后不妨各持异议,不必求同。但此后几年来,我们并没有各持异议。遇事两人一商量,就决定了,也不是全依他,也不是全依我。我们没有争吵的必要。
先生用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八十多年的牵念诠释了“永志不渝”的意义,这个是我们才结婚八年的小夫妻完全不能比的——无论学问还是人品,我们都只有跪地膜拜的份儿。但那份感觉,至少现在能记住和能拥有的这些感觉是如此相似!
还记得2005年,我二十五岁,研三。在校结婚的时候,五十多岁的系党总支书记给我讲:婚姻这个事,就是两口子一块儿往山上跑,想要抢山顶上的小红旗,谁先抢到谁说了算,可惜这么多年,我就没抢到过。
他说这话我们都笑了,因为当然不是他脚力不够——老头儿是国家级足球裁判,五十多岁了扛大个儿矿泉水桶爬七楼大气不喘一口,我跟在他身后各种攀爬无力、悲摧欲死——他是真心尊重师母,全方位多渠道360度无死角地尊重。
我和呆哥把老书记的理论延伸了一下,约定这样:谁先发火,谁就抢到小红旗了,另一个人就不许发脾气了,谁违规谁理亏,有理也当没理算。
本来是个理想主义的约定,但有趣的是,这些年还真没吵起来过……或许,灵魂深处,我俩就是两个废柴,看见对方发火便自动畏缩,跟高尚啊文明啊什么的完全没有关系,只是自动地偃旗息鼓。
八年,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我妈说两口子总不吵架也不好,我想她说得也有点道理,比如,我们这日子的确是越过越寡淡,也越过越木然了。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尽管我们都深知卧谈会的重要性,但男人天天加班,女人天天看孩子,卧谈会常常没得开,或是只想睡觉没力气开。所以,对彼此,各种视而不见,说起婚姻,一片茫然。
不能算是疏远,但也的确无从亲近。
那段时日,若您要我写《纸婚3》,那可真是难为我——除非您想看悲剧,这我倒是很愿意满足。
心态,是生活的镜子。
直到2012年12月,这个悲摧的龙尾巴。
隆冬,不满周岁的儿子患上肺炎,去医院打针,我全程陪同。医院里人真多,我天天早晨披星戴月去抢沙发座,然后在医院里一边啃烧饼一边等婆婆带孩子来看病。孩子看病时婆婆去注射处排队,等我拿完药再去会合。交钱交药等配药,打针过程各种神经紧张怕乱动怕鼓针,大半天下来筋疲力尽。偏偏由于不断地交叉感染,这种悲摧的遭遇往复四次共计三十一天,整整两个月时间里我和儿子险些以医院为家。我每天满脑子都是打针看病,然后争分夺秒地去单位上班,还要考虑中医中药调节,给孩子们换菜谱补身体……我想,我习惯了,这个家,本来就是我“奥特曼·叶”大显身手的地方,再说我这人劳碌命,换别人盯着我还不放心。
直到两个月后我身心俱疲地倒下,肺炎,发烧39.5度,这中间几乎没让呆哥耽误工作。
可我还是没撑到叮少爷最后一个疗程结束,我咳得天翻地覆,第一次知道孩子也是能传染大人的。
于是我被隔离养病,呆哥第一次登上照顾儿女的历史舞台——跑医院,照顾打针,拿药,哄孩子睡觉,给孩子们讲故事……渐渐也成多面手。半夜里,他还得陪我去医院打针,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肺炎还剩个小尾巴快要治愈的时候,我又磕了尾椎骨,继续卧床。呆哥很淡定,他已经习惯了跟我在医院里打转,每天除了抓紧有限的业余时间帮我冲中药、端水端饭,还得惦记着中午晚上回家给我做理疗,做完再赶紧回单位上班或加班……我心想:呆哥你终于长大了!
更有趣的是,因为这场卧病,打针的时候、理疗的时候,我们反倒多了很多交流时间。我们说说最近这段日子的心得体会、经验教训,也聊聊最近看的书、思考的问题,讲讲朋友们都在做什么、又干了哪些惊世骇俗的事……当然最后总能归结到“你就是不坚持锻炼啊、你就是没有毅力啊、健康的身体很重要啊”一类的老生常谈上,你知道的,呆哥他完全就是个唐僧!
但,不得不承认,所有那些我以为已是必然并将长期存在的木然,开始消失。
一是因为感激,理疗这事儿,烦琐细碎,有人任劳任怨地惦记着,开始初显“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意思,不由得你不心生暖意;二是因为共同语言,八年过去,我们还是在很多问题上保持一致,有相同的学习习惯、类似的立场观点,认可对方的一些思考,并就某些意见彼此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