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很急很大声,好像迫不及待,好像说不出口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开口了一样。那声音像林海,像涛声,一下下地拍打着她的心口,她喘不过气,紧紧攥着手机挂着的线娃娃,用力地扯,好像那细线陷入血肉里磨砺,她才能透出一口气来。
他忽而顿住了,像是在迟疑:“初夏,你在哭。”
初夏说:“没有啊。”这才觉察到声音暗哑,鼻头酸重,一低头,大颗大颗眼泪往下落,淡粉色的风衣已经被润成了一朵朵悲伤的花。原来自己真的是在哭,他们曾经相知相携经历种种,有如血缘,已经深入骨髓,所以他总是能轻易地觉察到自己情绪的变化。她觉得更加心酸,举手一拭,结果眼泪涌出来得更快,簌簌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无论如何就是忍不住眼泪,好像眼泪是心中积聚的深潭,湮没了遗失在岁月中的前尘往事,只有一次哭完了才会好过一点。
他还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楚;电话那头,他好像也在哭,哭的委屈而伤心,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在乞求她的原谅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她不是没有办法原谅,而是没有办法遗忘。那些过往,会成为他们心中的一根刺,总有一天,会把他们刺的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她不能够,不能够再回头,因为她不忍心憎恨这个占据了自己大半岁月的男人。
一念之间
沈诺找到她的时候,她耳朵被手机熨的滚烫,他伸手握她的手,指尖冰凉,她的脸泛红粗糙,那是遇水皴裂后留下的痕迹,而他终究什么也没有问,牵着她的手,慢慢地朝影院外面走。下楼梯的时候,初夏恍惚地问:“咦,我们不回去看电影了吗?”
他平静地回答:“电影已经放完了。”
她想问结局是什么?苏菲到底有没有获得幸福,幸福的定义又究竟是什么。然而她没有力气,她很累,很饿,于是她说:“我们去吃宵夜吧。”
火锅店里永远人声鼎沸,热气腾腾的汤锅,大快朵颐的食客,喜气洋洋的服务员,所以说吃火锅是最好的选择,就是你找不到话题,单是忙着往锅里涮菜也不会觉得尴尬。他们吃的是鱼头火锅,沈诺夹了鱼眼睛给她,微微地笑:“给你吃,小四眼儿。”
初夏怔怔的,她想起了那个关于鱼眼睛的故事,她曾经也有过那样一个人,终于又失去了。她默默地咀嚼着鱼眼睛,然后吞下去,她不知道鱼眼睛是个什么味道,实际上它也没有任何味道。天花板上悬吊着电视正在放电影,去年的片子了,上映时很轰动的《画皮》,屏幕上头,陈坤凄婉地看着那个为爱疯狂的狐狸精,语气无奈:“可是我已经有佩蓉了。”
他终于还是承认了他心中有她,可他还是选择了回归家庭,所以他的结发妻子能够毫无芥蒂一般幸福的微笑。初夏觉得难过,如果如果,那么他们是不是也能一直爱下去?
她跟沈诺说了秦林的事情,她知道这样做愚蠢无比,但她需要有一个人倾诉,否则记忆如无处不在的蜘蛛网,把她黏住,让她无力挣扎,直到窒息。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给他一次回头的机会?”沈诺帮她酱料推到面前。
火锅太辣,她直吸气,喝了一大口营养快线才微笑开来:“那个时候太年轻,眼里容不得半颗砂子。”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的人,怎么能够容忍你不是百分之百的真心。
秦林期期艾艾地向她诉说心中的苦恼时,她只觉得兜头被泼了一桶冰水,手脚冰凉。她倪初夏不是梁思成,面对林徽因“我心中苦恼极了,我好像同时爱着两个人”的求助时,还能心平气和。那个时候她只觉得愤怒,被背叛的愤怒,她做得不够好,没有在他跌倒的时候伸手扶他一把,没有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给他一个依靠的肩膀。愤怒与痛苦让她失去了理智,眼睁睁地看着裂痕越来越大也没有伸手去补救,直到咫尺天涯。
他们结了帐,去停车场把车子开出来。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沈诺突然开口:“那么现在呢,现在你打不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初夏在霓虹灯影中微笑:“他也问你我同样的问题。”
沈诺没有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骨节分明,隐隐可以看见青筋。初夏忽然伸出手覆在他手上,轻声道:“我告诉他,不可能了,我把机会留给陪我看电影吃饭的人了。”
初夏知道自己错了,她不应该刺激一个手握方向盘的人。眼看着沈诺在大街小巷车水马龙间以让人闭目攥拳、张口结舌、心律失常的车技穿梭时,她真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十分钟之前。她心头有泪,她怎么就估计错误了,忽视了再稳重的人也有失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