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让我叫他哥哥,我不肯,我知道小哥哥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会为我上树掏鸟蛋的人。陆西不会,他甚至连爬树都不会。他会给我从家里带来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和各种各样的画片小人书,会给我讲小人书上的故事,他也不认识字,但他在以前的幼儿园里已经完整地学过了拼音。爸爸妈妈工作忙的时候,我就在陆奶奶家搭伙,陆奶奶会烧很好吃的丸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图方便,“陆奶奶陆奶奶”的就渐渐叫成了“奶奶”。
生病的小孩最幸福,生完病以后的小孩不幸福。我们这里以米饭为主食,平常人家从来不蒸包子。我想吃包子的话就只能到街上买,可是我没有零花钱,压岁钱也是一过正月十五就交公,所以我只能看着吃包子的小孩偷偷咽口水。病已经好了,爸妈才不会继续由着我为所欲为呢。陆西发现了我的秘密,可是他也没有零花钱。想了想,他忽然欣喜地告诉我,他们幼儿园里上午会发包子。
“这样吧,发给我的包子我晚上带回家给你吃。”
“说好的,你不许反悔。”我一听就来精神,连忙让他保证。当时年纪小,矜持两个字不仅不会写,连听也没听说过。
以后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陆西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包子,然后我毫不客气地抢过来直接狼吞虎咽,还从来不知道说谢谢。其实包子早已经冷透,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还一直希望幼儿园做包子的师傅生病,这样我就不用在老师的监视下吃掉这么难吃的包子;但在那个春夏之交,我却觉得它是至上的美味。我到现在都好奇,那个时候,陆西是怎样避过老师的视线,把包子偷偷藏进口袋的,一个班明明有两个阿姨监视吃课间餐。
我妈非常疑惑,为什么她女儿晚饭饭量突然变小了。我只好撒谎说是在隔壁奶奶家吃了好多她刚做好的吃的。同样,碰到我在奶奶家搭伙的时候,我也会说刚才在家里吃多了饼干。
夏天,陆西的爸爸妈妈接他去城里玩;我则被送到了外婆家。外婆说我生完病以后比以前更加调皮,呆了一个月叫舅舅把我送回去。结果没两天,舅舅又来敲我家的门,说外婆想我了。彼时我正深陷被嫌弃的奇耻大辱中,死也不肯为一套粉红色的公主裙折腰(舅舅答应我,去的路上会为我买那条我已经觊觎许久的公主裙)。
妈妈说,去吧去吧,别忘了,你的魂还是外婆叫回来的。
我一听,有道理,我不能忘恩负义。算了,外婆老了,大人们不都说老糊涂吗,我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大人们没有如一般的豁达胸襟,他们会睚眦必报!一点小事都家法伺候。我妈一直管我,不让我多吃糖。我知道,她是在记恨她小时候没糖吃,所以也不给我痛快。国王的公主说像爱盐一样爱她的父王,我就不会这样说。盐哪里有糖好吃。我偷偷从妈妈的小猪零钱罐取出两毛钱。马路对面小店的水果糖两分钱一颗,有绿色的凉凉的薄荷糖,橙色的酸酸的橘子糖,红色的甜甜的草莓糖等等。那时侯我最羡慕小店家外孙,天天都有吃不完的糖。我拿了钱兴冲冲地跑到小店里,把二十枚亮晶晶的一分硬币费力地排在地上,嗓门儿响亮,来十颗水果糖!店主的胖外孙瞪着两只圆鼓鼓的小眼睛看我,他外公从高高的柜台上探下头来,神情高深莫测。我心中小鼓一阵敲,色厉内荏,看什么看,我家来客人了。眉毛花白的店主没有说什么,递给我十颗水果糖。我拿起糖果就慌慌张张地塞进口袋,跑了。
我思前想后,不能回家吃。妈妈的鼻子可尖了,她能老远就闻到糖果的甜味。于是我坐在小店的台阶上,剥开亮晶晶的糖纸,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嘴巴里,美美的吃了起来。有经过小店的人和气地冲我笑,麦麦,吃糖哩。
“嗯。”我嘴巴甜,说出的话也甜,“伯伯要买东西啊。”
盛夏的酷暑丝毫没有影响我吃糖时的心情。我嘴巴里咂吧咂吧,幸福的哼着《娃哈哈》。地上的糖纸越来越多,我心里慢慢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给陆西也留点糖果。
不行,他肯定会告诉妈妈我吃糖的事,妈妈肯定会打我的。我剥了颗糖果放进嘴巴里。
还是给他留点吧,好歹也吃了人家的包子。他一定不敢告诉我妈的。我左右为难,又剥了颗糖,下意识地吃了。等到我口干舌燥,终于下定决心跑到陆西面前问“喂,你要不要吃糖?”的时候,我手里只剩下一颗糖了。
陆西在老槐树底下的荫凉里做填图,看到我满头大汗的样子,他轻轻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