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村花(135)
饭桌上,妈一筷子也没动,孱弱的身体蜷在一把有靠背的软椅上,静静地甚至有些贪婪地看着我们。良久,她将目光定定地放到我身上,哑着嗓子吃力地说道:“翠翠,妈有事求你。”
我索然无味地放下筷子,抬眼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向她,“您说。”
妈妈颤巍巍地伸出苍老瘦削的手抓起妹妹的手腕,强行吊起一股力气继续说道:“我已经快不行了,咱们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其实不那么怕死,我就是放心不下扬扬。”
妈妈眼睛里噙着浑浊的老泪,慈爱怜悯地看着妹妹,“扬扬小时候不听话,也不知道好好学习,最后只读了个三流大学。毕业都快两年了,一份工作都没找到。当然这也怪她,不安安分分地工作,一门心思像和你一样混娱乐圈。说来,扬扬这孩子在学习上不开窍,但从小就喜欢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也算是有点天赋,咱们家穷,也算是把扬扬给耽误了……”
我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手腕,长长地指甲在胳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却感觉不到疼: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妹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最后,反倒是妹妹成了“被耽误”的那个人,我突然很想问一句:那我呢?
“你是扬扬的姐姐,又在娱乐圈混得不错,于情于理都该带带她。”妈妈说到激动处不觉狠狠地咳了几声,嘴角隐隐沾了几丝血。见状,张扬和张帆马上过去半蹲半跪在我妈脚下,担忧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扬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嘴里模糊不清道:“妈!你说这些干嘛呀,难不成还求着别人啊,我再也不做白日梦了,你快好起来呜呜呜……”
爸爸满脸悲楚,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表情看向我,好像在说:你看,你妈都成这样了,你还不快答应下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弟弟妹妹的搀扶下向我走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一阵刺耳的哭声中缓缓向我跪下,眼睁睁地看着她不依不饶地将银行卡塞进我手里……
她老泪纵横地看着我,颤颤巍巍,小心翼翼,“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不干你妹妹的事,别因为我迁怒你妹妹。这个卡……给你,这是你这些年往家里寄回来的钱,我一分也没动,我……我在这里给你赔……赔罪了。”
这就是他们唤我回来的真正原因吗?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前的世界仿佛再一次失去了颜色,和多年前那场滑稽的黑色幽默如出一辙。
我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某个瞬间,我觉得我要死了——我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竟让他们这样不余遗力地羞辱我。
有时候,时间不是良药,是毒药。
也并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在时间里一笑泯恩仇。
恍惚间,一双温厚的大手将我揽了起来,江侃沉着脸看向地上的“母女情深”“父慈子孝”,低声喝道:“够了!”
江侃的眼圈红得厉害,紧紧揽着我肩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江侃向来玲珑通透,在外人面前很少生气,可那一天,我知道他真的生气了。为我生气,为我不值,可怜我,同情我,心疼我。
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江侃转头看向我爸,凌厉的眼神与之前判若两人。
江侃定定地看着我爸,一字一句沉声喝道:“你们不心疼自己的闺女,什么话刺人心窝子说什么,什么事伤人做什么,你们做得出来,我不行,我听不得也看不得。人我带走了,你们不疼我疼!”
说罢,江侃不由分说地揽着我往外走。我木然地跟着江侃往外走,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此情此景,和十年前全家围着教训我那次有着说不出的相似。不同的是,肩膀上多了一双将我推出来的手。
兴许是我的反射弧太长了,像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一直到上了车才后知后觉地蜷在臂弯里哭起来。
人我带走了
江侃开着车,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不时转头看我一眼,眼圈红得厉害。良久,江侃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不知道江侃在对不起我什么,或许只是一个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
人性中的善,有时候就体现在,在别人失去的时候,对自己的拥有惴惴不安,甚至心怀愧疚。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他们千方百计将我喊回来,图的就是我能拉扯拉扯妹妹。
如果今天的我不是张钇锶,依然是那个又穷又落魄的张翠翠,估计我就是死在外面,他们也不见得会替我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