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几乎不怎么哭闹,稍稍一逗就咧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
我微微侧身对苏越清咬耳朵道:“瞧你儿子,这么爱笑,搞不好日后要万花丛中过,踩碎一地芳心哟……”
他淡淡地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撇撇嘴,又对玉霖道:“瞧你那淡定的爹……”
夜色渐渐深沉,筵席将散之际,圆润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对我道:“皇上,王大人求见。”
我颔首,转而将玉霖交给奶娘,起身随圆润出了大殿。
三月初,春寒依旧料峭,舅舅垂袖静立在假山之侧。我裹紧身上的貂皮大氅,加快步子走过去。
“舅舅……”我这样叫他,恍然而生隔世之感。
所幸当日范重延求救及时,援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夏军残余部队尽数歼灭,舅舅也得以安然无恙。只是难免受到惊吓,自回京以来,他便一直称病不朝。
他并没有行君臣之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慈祥地笑道:“瑶瑶,风大,过来这里。”
我心头骤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舅舅将一枚玉佩和楚王令牌交给我,凉玉入指,触手生温。我愣愣地盯着那块玉佩许久,不祥之感顿时袭来。
他说:“袁将军临终之前,嘱咐我将这枚玉佩交给皇上。”
“你说什么?”我怪异地抬头看他,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你说谁临终?”
他叹息,低低重复了一遍:“我说,袁君华。”
简直荒谬至极!
我笑道:“舅舅,今天是玉霖的好日子,你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皇上,那日在会州,袁将军为了救我孤身闯入夏军包围,身中数十流箭。越清急于赶回来救你,所以他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并发感染,伤重而亡。临终前,他嘱托我将这枚苍狼玉佩交给皇上,并转达一句话:愿为曦容。”
字字句句,如天雷般在我耳畔炸开!
“皇上,请节哀……”
寒风拂面,顿觉脸上冰凉刺骨。探手一抚,竟已满是潮湿。
今生我陪你一程,来世我陪你一生……
他到底还是走了。
我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皇上,微臣还有一事相求。”舅舅端端正正地跪倒在地,手托一本奏折呈至我面前,恭声道:“恳请皇上将臣外放,恩准微臣出任江南巡抚。微臣已近知天命之年,对朝中诸事有些力不从心。皇上励精图治,选贤任能,爱民如子,相信定能将大姜的基业传至千秋万世。”
我愣住了。
明明期盼许久,可当我看到舅舅耳鬓的华发,日渐苍老的容颜时,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当年朝堂阔论、指点江山的龙图阁大学士,终究成为过往,一去不回。
我默默地接过奏章,将他扶起来,问:“舅舅,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想走?”是不是因为,我的猜忌,我的打压?
他恍然一笑:“舅舅为国鞠躬尽瘁,将前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大姜江山。经历此劫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对于不少事情看开了,也释怀了,不想再无谓地执著下去。瑶瑶,舅舅中年得子,一大把年纪才有你表弟。舅舅想在老去之前,多留点时间陪陪你舅妈和表弟。瑶瑶,你不会怪舅舅自私吧?”
我压着颤抖的声音,说:“不会,当然不会……”
舅舅,谢谢你的成全。
“瑶瑶,舅舅答应过你父王母妃,要替他们好好照顾你,看你嫁人生子,如今你长大了,舅舅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了。”他揉了揉我的脑袋,笑道:“瑶瑶,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我呆立在原地许久,直至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纳入其中,方才回过神来。苏越清轻轻搓揉我冻得发麻的脸颊,柔声道:“瑶瑶,王大人走了,该回去了。”
是啊,他们都走了。
先是父王母妃,接着是皇叔和几个堂哥,然后是袁君华,现在连舅舅都走了。那些曾经出现在我人生里的鲜活生命,终究一个接着一个离我远去。
他们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过,说到底,我还是幸运的。
至少有一个人,愿与我此生偕老,永不离弃,执手看遍秀丽江山。
66袁君华番外:殷勤理旧狂
袁君华番外殷勤理旧狂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我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翘首眺望东南边的天空。西北的夜晚,满天星斗,明月皎洁,同以往任何时候一般晴朗。
今夜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团圆之夜,思念愈加猖獗。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如深入骨髓的毒药,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原来,我爱她,比我想象的更加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