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箩怒极,大喝了一声:“尤子杰!”
笑声便停了。
待得田箩手忙脚乱的爬下车,车上的人突然冲着她说:“我喜欢你叫我的中文名字,我也喜欢你跟我说中文,箩,箩。”
车子在话音中绝尘而去。简直堪称危险驾驶的典范。田箩怔怔的,半晌会意不过来那话的意思。便这么站在黑暗里,也没有掏出入卡开身后的安全门。
漆黑的深夜,黎明其实也并不遥远。月光不很亮,初一的月亮,尚有大半的阴影留下。
便是在这样的阴影里,有一个清冷的声音,仿佛等了一生一般,只为了在这一刻,发出这样的威慑:“原来,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才这般对我的么?箩箩。”
(22)
田箩一出机场,老远便看到车阵中摆得非常显眼的豪华大奔。推着堆得大包小包的行李车,正考虑着如何才能越过车阵,豪华大奔上已经下来个背心短裤,白得在太阳下几乎就能透光的少女。也不管周遭是否有华人,一口的南方吴侬软语喊脏话:“操!箩箩姐!你是打算磨叽一辈子待在海关么?”
田箩便隔着车阵笑开了。她并不习惯在太远的距离越过人群大声喊话,正犹豫着,少女已经指挥得大奔后头的商务越野车上下来两个长得跟保镖似的本地工作人员,越过车阵来到她面前接过行李车,一口的加拿大英文跟她问好。田箩点头微笑回应,心里则偷偷腹诽,瞧蒙可这排场,这辈子她字典里是不会有低调俩字了。
上了车子赶紧解释,说是在机场移民局换证件耽误了时间。蒙可根本也不甚在意细节,只咋咋呼呼的喊司机开了车,一路上兜着给田箩介绍城市概况。
蒙可出来的早,打小在外头念书,逢暑假圣诞假期的回国探亲,算是继尤殿之后第二个跟田箩学中文的学生。
田箩刚认识她那会,蒙可中文程度也就说话还行,许多深一些的汉字都认不得,更别提成语文言文之类的国粹。偏蒙可父母也去得早,剩下老爷子带着这宝贝孙女,个性又跳。老爷子是世家子弟,改革开放前带着民初老祖宗给留下的大片基业,做了第一批归国做贡献的华侨英雄,叱咤风云一辈子,临老才发现后代居然连祖国的文化都快要丢失了,铁了心的逼着蒙可学毛笔字,蒙可就莫名写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却不懂得拼音。
田箩也不知怎的有这本事,花了一个暑假,愣是教会了蒙可把字母从英文到拼音的转变过程。乐得老爷子,出手就赏了田箩一套繁华地段的越层小别墅。吓得田箩她爹巴巴的拿去退,不带暑期家教这么高薪的啊,这要被双规了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我家孩子暑期兼职家教买了一别墅”,这能信么这。
田箩想起小时候的尤殿臭着脸,第一次领着屁股后头的小尾巴蒙可进她家门的那种极其不情愿的别扭,便觉得好笑。这两家是世交,尤殿第一次见蒙可,估计得是蒙可包着尿布含着奶嘴的时候。可惜十几年后重逢,一点情分也没得,尤殿觉得蒙可甚烦,地球那么大,怎么非得要活在同一个圈子里。
想着想着,便又不觉得好笑了。就是的,地球这样大,为什么非得要活在同一个圈子里?离开了,彼此都该松口气才对。
蒙可说得累了,回头瞄一眼田箩:“箩箩姐,这会好了,连你也来加拿大了,尤殿就一人独霸亚洲吧他,谁还能制得了他呀那霸王。”
田箩觉得蒙可说话夸张得离谱,却怎么也没心情拿那人说笑。好在学校也到了,刚下了车,蒙可便接到一个电话,冲着电话里彪了几句英文脏话,啪一声扣上,转身又钻进了车子里:“箩箩姐,我有急事,你先办手续,我回头找你。”匆匆的让司机开了车,立刻消失在校园里。
这妮子!从来没一件事办得靠谱。田箩无奈,行李都在原本跟在大奔后头的商务越野车上,结果蒙可介绍城市介绍得兴奋,东绕西绕,一会便把后头的车子给甩不见影子了,这会田箩也不知上哪找去,好在重要证件都在随身的包里,只好提着先去报到。
她来得早了几日,学校还在暑假即将结束的余热里,根本沿途见不着几个人。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办公室里却没有人。只大楼门口坐着个打瞌睡的保安,见田箩一副学生模样,便一指门口的一张大海报,上头用大大的E文写着:“冰上曲棍球校际联赛总决赛”。时间正是今天。
田箩从未在夏季看过冰上曲棍球,一进球馆,铺面一股冰天雪地的寒意。整个球馆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原来人都集中到这儿来了。田箩老远的看了一眼啦啦队旗帜上的校名,白色的正是她所在的这所学校,红色则是另一个大学。心底里很自然地升起一种偏向性,觉得白色的阵容更讨喜些。反正等蒙可还不定得耗多少时间,索性便顺着人流,渐渐挤到白色那边啦啦队所站的附近阵容里,找了个空位站着看比赛。田箩觉得场馆里四处飘着冷意,刚下飞机才脱掉的玫红小外套,赶紧又套回身上,还把拉链都拉严实了。一看周遭都是白色为主,短袖背心的人群,立刻又感觉自己是个异类,想想又觉得人加拿大居民抗寒,自己没那本事也别瞎充胖子,便心安理得的看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