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也是在外头一处大书房,幕僚门客都在那里说话,里头各院都有自己小书房,孟烨自小过目成诵,又雅好书画琴棋,那书房越发的大了,里里外外有好几间房子。若坐在里屋将门窗闭了,外头的声音也传不大进去,倒是幽静。阮盼扶了飞虹的手推门进去,忽然听见里头屋里丈夫的声音笑道:“这一笔画岔了,你瞧别的柳条都朝着这里,偏你画的反了方向,这风哪里有这样刮的呢?”
阮盼方自一怔,心想丈夫今日不是在翰林院里么?便是请了假出来,也该去阮府道贺才是,怎的却在家里,这又是跟谁说话?随即便听一个女子声音娇软道:“奴婢原说不会画的,二爷硬要奴婢画,可不毁了这画了?”
这声音阮盼听得清清楚楚,正是她的陪嫁丫头卧雨!顿时觉得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疼了起来,强自镇定着走过去,随手推开门,便见那张粉油大案上铺开的正是那幅细雨归舟图,自己夫君孟烨含笑立在一边,倒是卧雨坐在案前椅上,窄窄的袖子挽了起来,手里捏着玉管笔在那里画。一见阮盼进来,脸色不由变了变,连忙站起来陪笑道:“奶奶怎这样早就回来了?”
阮盼并不答言,只向孟烨道:“夫君几时回来的?”
孟烨随手将手中的墨条搁在砚边上,笑道:“也是方才回来。本想着你要在娘家多呆些时候,想不到这样快就回来了?”
阮盼胸口只觉有东西砰砰地撞,脸上笑容不变道:“我有身子,本不能进喜房的,若在家里坐着,少不得母亲还要顾着我,不如早些回来的是。”走到案子前面看了一眼,淡淡道,“本想着过来把这画儿补全了,却不料夫君已然想到了。”
飞虹凑着趣儿笑道:“奴婢记得听奶奶念过一首诗的,叫什么心有灵犀的——奴婢瞧着,二爷和奶奶就是心有灵犀呢。奶奶这里才想到,二爷已然画起来了,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呢?”
孟烨笑道:“好丫头,果然聪明。”悄悄看了妻子一眼,又道,“只可惜画错了一笔,回头重新再画一幅罢。”
阮盼点头道:“这也是的。本来你我画来也还和谐,这外人添了一笔倒弄坏了,再改不好,只得重画了。”随手卷了那纸递给飞虹,“拿去烧了罢。”
卧雨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玉管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阵青阵红。偏偏这夫妻两人都像没看见她似的,只管说话。
孟烨多少有几分心虚,生恐妻子闹起来,却见妻子面色如常,心里稍稍放下几分,笑道:“也是我糊涂,不该叫外人来画的,原想着你的丫鬟,平日里也该是耳濡目染学了几分的,想不到一下笔便坏了。”
阮盼微微一笑,飞虹已经掩嘴笑道:“瞧二爷说的——再怎么耳濡目染,哪里能学到奶奶一分半分呢?二爷也太抬举我们做丫头的了。”
孟烨趁机下台笑道:“说的也是。”有几分讨好地向妻子道,“你身上可好?今日父亲和大哥都去了英国公府,也不缺我一个,不如我在家里陪着你可好?”
阮盼低头笑道:“我自是想夫君陪着我的,只是阮世子平日与夫君交情也好,不去总是失礼,日后他问起来,夫君可要怎么说呢?不如还是去走一趟,哪怕喝杯酒便回来呢,也是全了礼数。我不过是身上乏些,自歇一歇就无事了。”
孟烨上前扶了妻子,笑道:“那我去去便回。”亲自送了妻子回房,换了衣裳出去了。
孟烨一走,屋子里鸦雀无声。飞虹只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嘴里喃喃了一句,转身出去沏茶了,只剩下卧雨和阮盼在房中。阮盼到这时候才缓缓抬头,看了卧雨一眼。卧雨手里还捏着那枝玉管笔,葱绿色的袖子卷着,露出半截藕一样的手臂,上头套着一只珊瑚手钏,粉红色的珊瑚珠子与赤金珠子相间,衬着那雪白丰腴的肌肤,显得十分娇艳。
“这珊瑚手钏我记得是前年我赏给你的——”阮盼悠悠地道,“那次我总共得了三串手钏,一串深红串金的我自己留下了,一串象牙白串乌银的,赏了飞虹,这一串就赏了你。”
卧雨额角已经渗出一层薄汗,不由得膝盖一弯跪倒在地:“奶奶,奴婢只是跟着去书房伺候二爷,奴婢原说不会画的,是二爷说奴婢跟着奶奶这些年,也该会画几笔才是,硬要让奴婢画……”
阮盼好像没有听见她说什么,继续悠悠地道:“我记得你并不喜欢珊瑚的,当初我赏了你这个,这几年也没见你戴过,倒是喜欢翡翠蜜蜡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