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璇熟悉他的所有表情,当即感觉到希望,紧绷的内心稍有舒缓,思绪也越来越清明:“你可以审一审冉冉,还有今夜换值前曾经离岗的神策军,虽然没有成功把我送去,也提前被你知道,算不得精妙,但要拉扯起这样一个局所牵扯的人必然多,不可能无迹可寻的。思弈,你可以查,清者自清,我没有做过就是没做过。”
殿中寂静,烛火荧荧。
皇帝陛下的沉默犹如冷峻连绵的山峦,横亘在跟前,密不透风,只觉连周围气息仿佛都凝滞住了。
素瓷耐不住,道:“这便跟我说的对上了,原本贵妃是要邀我同她一起去宴上,都是那个丫头把太后搬出来,我们顾忌着,才没有一同去。从事发到如今,我没有和贵妃单独接触过,她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和我串供,陛下英明,应当有自己的判断。”
萧逸面容缓和下来,关切地看向她:“你怀着孕,早些回去休息吧。”
素瓷犹豫了犹豫,握了握楚璇的手,步步后退,敛衽鞠礼,转身出了殿。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相顾无言。
沉默良久,楚璇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刚才说的是气话。”她唇角勾起轻浅的弧度:“我能感觉出来,你是爱我的。就像这些日子,你的感觉也没有错,我满心里都是你,你曾经说过色令智昏,我大概是犯了跟你过去同样的错,不然这些事我本该早察觉到的。”
萧逸眼中含了朦胧而闪烁的光,凝睇着楚璇,哑声问:“那萧雁迟呢?”
楚璇仰头看他,目光澄净如水,一派坦诚而无丝毫藏掖:“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了我的三舅舅。思弈,你也有过独在困境而因弱小无助的时候,当初有太后、有小姨保护你,那份患难之情你肯定也不会轻易忘了。我的三舅舅于我而言,就和你的母后和义妹是一样的,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我最绝望孤冷的时候,是他保护了我……你知道吗?我曾经站在梁王府后院的那潭深渠前想要寻死,是三舅舅把我拉了回来,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那种潜藏在岁月深处,带着疼楚酸涩、难以与外人道的感情在这样微妙的时候,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产生出共鸣。
萧逸弯身,坐在了楚璇的身边。
他用手抵住额头,深阖双目,声音若染了尘烟般沙哑:“璇儿,我方才是故意气你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不会那样做。”
楚璇侧身环抱住他,锁链因动作而‘哗啦啦’响,萧逸猛然惊醒,手探向袖子要去摸钥匙,顿了顿,又把手拿了出来。
他心不安。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斩断了深植于土的根系,飘在浮云虚空里,又受过近乎于剖心裂肺般的震荡,至今心有余悸,怎么也平缓不下来。
楚璇歪头看着他,将下颌抵在他的胳膊上,柔顺道:“好,先不解,等你查清楚了所有的事,你再来给我解。”
萧逸默了默,突然轻微一笑:“璇儿,你真厉害。”他握住了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明明我刚才恼怒的几乎想要杀人,可现在,竟然莫名地对你生出些愧疚的感觉。”
楚璇没说话,两人寂静里相对,过了一会儿,伴着窗外风声簌簌,萧逸道:“不管审问的结果如何,这个冉冉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
楚璇的手一滞,点头。
“还有萧雁迟,他必须离开长安,无诏不能回来。”
楚璇点头。
“还有……”萧逸顿了顿,道:“我要搜查你的寝殿,你随身带的行李,你用的东西。”他感觉到楚璇身体一僵,刻意放缓了声音道:“她跟过去的珍珠不一样,那是你的心腹,可钻的缝隙太多,为求安心,必须如此。”
楚璇嘴唇颤了颤,将头埋进他的臂弯里,闷声道:“好。”
萧逸紧拢她入怀,回顾这一夜的颠倒,倍觉伤感,目光幽然沉坠,最终落在楚璇的腹部,道:“若是我们能有一个孩子,是不是会好一些?”
楚璇亦觉心里沉重,一点都不想说话,但她觉出今夜的萧逸似乎格外脆弱,不管她是不是有心,真得伤到了他。
原来天子之怒真得如此厉若雷霆,一道劈下来,直让人消受不起。
她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决定哄一哄他,板着脸道:“不,不好。”握着她的手陡然绷紧,她灿然笑开:“生一个怎么能够呢?至少要生三五个,热热闹闹的最好。我们两都是孤独中长大,往后余生应该不会再孤独了吧。”
萧逸长舒了口气,轻抵了下她的额头,含笑落在她唇上一吻,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仔细地给她盖好被衾,吹灭了绣帷内的灯烛,放轻脚步退出来。